雖說陸遠銘籌謀多時,看著眼前的一切都按著他的計劃一步步而來,可他臨行前,臉上並無什麼喜色。
楚宵也看出了這一點,他握住陸遠銘有些冰涼的手掌,溫聲道:“侯爺,今日出征,我看你心情不佳,莫非是在想什麼事情嗎?”
陸遠銘回過頭來深深地看著楚宵的臉龐。
如今陸遠銘的視力隻比常人弱了一些,不過考慮到他曾經目力極好,能騎馬射雕,可見他離完全恢複還有一段距離。
但對於陸遠銘來說,已經足夠了。
他能夠清晰地看見出楚宵的容貌,看到他帶笑的唇角,每一個細微的表情,最重要的是,那藏著星光一樣的眼睛。
陸遠銘有的時候會想,他何其有幸,遇到楚宵......
陸遠銘不是沒有想過,自己的雙眼恢複和對方有什麼關係,可看著這樣的一雙眼睛,陸遠銘又如何能夠說出質疑的話語。
他早就將對方看做他的妻,這一生一世,共許白頭是他的約定。
陸遠銘這時想到兩人即將又要麵臨一場分離,而這場分離,兩人再見之時,不知是什麼模樣。
不過生死未卜,前途莫測又如何,他定會將這天下傾覆,以江山為聘,重新給他一場真正的婚禮。
陸遠銘想到這裡,眸光幽深了幾許:“不是不高興,隻是覺得還不夠。”
楚宵聞言倒也理解了陸遠銘的意思,這場遲來的宣判對於陸遠銘來說太晚了,而且真正的罪魁禍首很有可能還未伏誅,陸遠銘又怎麼會滿意。
此次陸遠銘即將遠赴翼城,不知又將遇到什麼樣的風浪險阻,而這些天,楚宵其實也隱約猜到陸遠銘可能會做什麼。
於是楚宵真誠地望著陸遠銘道:“侯爺此去,不必顧念家中,做自己要做的事情便好。如今我在各地都開有店鋪、銀莊,生意越來越好,銀錢不是問題,到時候讓陸一給你送......”
然而楚宵話還沒有說完,這時候,陸遠銘突然一低頭,握住他的後頸,狠狠地吻住了他的唇。
陸遠銘忍了又忍,他剛才本來想聽聽楚宵會和他說怎樣的離彆話語,可對方一句都沒有提想念他的事情,反而說些.......
陸遠銘不知道怎麼形容才好,這世界上,怎麼會有這般讓他愛到骨子裡的人?這讓他怎麼舍得離開?
當聽到陸一的名字,陸遠銘心口突然有一種很微妙的酸澀之情,明知道這種情緒是不對的,可是陸遠銘看著他一張一合的唇,吐露著那些可愛又可恨的話語,他實在是忍不住了。
這些日子,陸遠銘何嘗沒有過親近對方的想法呢?
可楚宵對他的觸碰根本不帶一點他曾經以為的情愛之意,反倒一片溫情脈脈,陸遠銘便也不好意思再進一步。
如今,在此分彆之際,陸遠銘再也克製不住自己內心的渴望,覆上他夢寐以求的唇。
和陸遠銘想象的一樣,對方的唇柔.軟地像是絲綢,帶著一絲清甜的香氣,在兩人唇齒相接的時候,伴隨著心跳鳴動如雷的聲音,他全身就像莫名流過一道酥.麻的電流,隻能不知如何是好地僵在原地。
忽然,他感受到了對方的回應......
楚宵一開始有些沒反應過來,當被青年的眼睛居然流露出有些凶狠的占有欲時,他才意識到對方即將要給他一個吻。
而楚宵並沒有躲閃,他隻是看著陸遠銘濃密的長睫顫動的樣子,想到了那些許許多多的片段,真的很可愛啊。
等楚宵感受到對方那炙熱又青澀的吻時,他想,這怎麼能夠拒絕?
*
陸遠銘遠赴邊關,京城百姓夾道相迎,一連幾天,京中的百姓都在討論那日白馬銀甲的身影。
不過等陸遠銘一走,京中的局勢卻變得不明朗起來,平靜的表麵仿佛隱藏著某種暗流湧動。
這日在京城近郊的寺院,皇帝率領眾位大臣祭祀的時候,蕭安等人驟然發難,逼宮造反。
這近郊附近本就多是豪強圈地之處,恰好也是蕭家、王家還有梁家所在。他們雖無兵權,卻有忠心耿耿的上千豪奴。
蕭安早就謀劃多日,再加上和東宮聯合,收買了不少人,禦林軍準備並不充分,一時之間,竟難以阻擋。
司馬潛由一些拚死護住,無奈退入寺內空房,等待禦林軍的援軍到來。
其餘大臣早已避之不及,隻有衛國公衛書跟在他的旁邊。
此時,又氣又怒的司馬潛難得有些欣慰,他的妻兒都背叛於他,唯有衛書一直在他身邊。司馬潛正準備說些什麼的時候,衛書突然仗劍橫在了他的頸側。
看到司馬潛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衛書神情漠然:“司馬潛,我之前救你是我做過最錯誤的事情,我救你一命,你就是這樣的回報我的?”
當然衛書也不指望司馬潛能夠醒悟,否則如今不會走到這個地步。
在司馬潛越發憤怒的眼神中,衛書語氣帶了幾分古怪:“如今你也該還我一命,不過,你放心。我不會殺死你,隻會把你交給蕭安。”
一聽這話,司馬潛剛鬆下來的那口氣,還沒放下去,又再次提起。
衛書要把他交給蕭安?那又有什麼區彆?
司馬潛急聲道:“你到底要什麼?蕭安能夠給你,我也可以給你!”
在司馬潛看來,衛書竟然信蕭安,不信自己,這是何等滑稽的事情,這些年來,他到底又有什麼不滿意!
衛書隻是喃喃道:“自由,你懂嗎?”
*
蕭安等人發動的這場逼宮,雖說意外地成功,但到底名不正言不順。
蕭安以天子失德為由,數出種種罪狀,將其囚禁起來,讓太子司馬原登上皇位。
可太子能力平庸,加之年歲尚小,仍由蕭安掌權,親自攝政。
但如此怎麼可能堵住悠悠眾口,朝中內外皆有怨言,舉國上下流言四起。
就在這時,邊關傳來急報,陸遠銘不僅成功拿下翼城,還誅殺了古瀚逸祭旗,以清君側之名,分發檄文,招攬天下之士,起兵攻向京城。
今天上早朝時,當消息傳來,剛登基的司馬原竟露出不安之色,毫無帝王風範,不少大臣都紛紛搖頭,心中自有算計。
而蕭安則要選出一位武將帶兵抗戰,但卻無一人應答,場麵一時十分尷尬。
這也無怪乎這些武將,他們有的曾是陸通舊部,此時不落井下石已經算好的了。
至於一些世家子弟出身的更不必提,他們平日裡也就是鎮壓一下饑民暴動,盜匪占山的事情,撈撈軍功罷了,甚至不算是正式上過戰場,更何況,誰沒有聽說過陸遠銘的大名?
和他作戰,這不是嫌命不夠多嗎?
蕭安一時之間也無可奈何,最終選中一名自告奮勇的年輕戰將,此人也是公卿子弟出身,身上有些軍功,平日喜歡鑽研兵書,當然也隻有他願意應戰。
而看到此景,一些武將卻紛紛搖頭,蕭安是文人,不通武事,一個紙上談兵之人豈能信?
如此一來,結局不必再看了。
這時一下朝,蕭安就令人去平南侯府捉拿楚宵。
之前蕭安就令人一直盯著平南侯府,就是以防萬一,他以為古瀚逸在翼城盤踞多年,能夠輕鬆解決獨自一人的陸遠銘,想不到這陸遠銘竟然能夠在這短短一個月裡,將翼城重新收歸囊中,還殺死了古瀚逸。
蕭安忽然心生異樣之感,這幾個月來,發生了太多的事情,他以為自己是贏家,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就在這時,下人急急忙忙地回稟道:“大人,楚宵不見了,平南侯府幾乎人去樓空,唯有陸誌等人還在府內。”
這一瞬間,蕭安差點氣急攻心,哪裡不明白其中到底有什麼貓膩呢?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他定要掘地三尺都要把人找出來!
至於楚家人,還有陸誌等人統統關入牢中!
但之後的半個月裡,蕭安都沒有找到楚宵的人,而他現在卻已經顧不及那麼多了。
陸遠銘的軍隊仿若神兵,百裡橫行,日破一城,甚至還有一些城池主動歸降。
而京城中也越發擾亂起來,世家之人漸漸鎮壓不住那些佃戶、民眾,暗地一查,竟有個商行興風作亂,將米價賤賣,還印發銀票,借記開來。
可恨蕭安如今分身乏術,哪有功夫去查這個。
眼看大軍即將兵臨城下,蕭安唯有讓外孫以及他的女兒一起先行離開宮中,畢竟蕭安和陸遠銘有生死大仇,他根本賭不起。
可看著這繁華如夢,蕭安又怎麼舍得將京城拱手相讓,離開前,蕭安讓手下所有人在夜裡將城牆潑上火油,再放一把大火。
深更,大軍紮營在京城外百裡處,然而主帥卻毫無睡意。
陸遠銘挑開營帳,在一片幽暗的夜色中,眺望京城的方向,楚宵就在那裡。
陸遠銘並沒有想到蕭安竟會這麼快的逼宮,將他的計劃打亂了些許,不過幸好他留了人在楚宵身邊。
雖說京城沒有傳來什麼消息,可這便是最好的事情。
說明楚宵並沒有被蕭安抓到,但陸遠銘心中仍然心急如焚。
也不知道他的妻,現在如何了。
曾經這片夜色對於陸遠銘來說,是那麼地熟悉,他的眼睛也像這般隻能看到永無止境的黑暗,可是從楚宵來到了他的身邊開始,他的世界有了光明。
就在陸遠銘神思不屬的時候,令他驚駭不已的事情發生了,京城上空飄起了濃濃的黑煙,這是有人蓄意縱火!
這一切都發生倉皇之間,火油燃起的速度比任何人想象的還要快。
陸遠銘領兵攻破城牆的時候,又因為護城河的阻擋,慢了一些,等撞開城門,已是第二天的上午,京城多處燃起的大火依舊沒有熄滅的趨勢。
濃濃的黑煙讓陸遠銘瞬間有了某種不好的生理記憶,他曾經的雙眼就是在這樣的煙霧中一點一點地熏瞎,而他的眼睛如今本身又十分敏.感,這讓陸遠銘在其中穿梭的時候,比旁人困難。
如今火勢蔓延的極快,京城邊緣的房屋有多為草木,冬日乾旱,一點即燃。
周遭房屋大多露出了乾突突的梁柱漸漸承受不住重量,很快就會倒塌,陸遠銘一邊令士兵取水救火,一邊讓人斬斷封火牆的房梁,這是兩個能夠延緩火勢的辦法。
而接下來,陸遠銘並沒有停止,他繼續在城中策馬飛奔,尋找著楚宵的身影,這期間,陸遠銘的雙眼再次感覺到了熟悉的乾澀和癢意,可陸遠銘仍然不打算放棄。
他此刻心裡隻有一個念頭,那便是找到楚宵。
可他現在到底在哪裡呢?平南侯府?街頭巷尾?還是在......
陸遠銘忽然想起什麼,策馬轉向另一個方向急速狂奔。
這一路上,四周都是刺鼻的焦味和濃濃黑煙,到處響起呼號和慘叫,到了城內,反倒好了一些,這裡的火焰還未蔓延過來,而且還有許多人陸陸續續地趕了過來,似乎有人在指揮,雖有些慌亂,但也像模像樣地在潑水。
陸遠銘不得不下馬,繼續往前走。
一些民眾認出了陸遠銘,差點喜極而泣:“侯爺,帶著軍隊回京城了?太好了!對了,侯爺夫人還在那邊......”
聽到這話,陸遠銘仿佛被攝住了心魂,他朝著越來越擁擠的人群往前走,所有人看到身穿銀甲的陸遠銘紛紛避讓,而陸遠銘離前方越來越近,也終於聽見了那令他魂牽夢繞的聲音。
隻見楚宵正站在那裡,有條不紊地讓人分發著救濟所用之物,指揮著其他的人員。
此時,楚宵也察覺到了前方的騷動,他心有所感,慢慢地抬起頭,恰好撞進了一雙燦如寒星,幽亮深邃的眼睛,近乎直勾勾地望著自己。
裡麵簇著一團炙熱而純粹的光芒,動人至極,好像永恒不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