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轉木馬的時間總共也就三分鐘。
之前在放鋼琴曲的時候，已經過去了一分多鐘, 《纖夫的愛》也就剩下一分多鐘的時間。
可是蘇臨卻覺得他從來沒這麼煎熬過。
在罵完秦放之後, 手機在口袋裡瘋狂震動個不停，絕對是那傻逼回複了。
他也沒理。
他靠在船上座位的靠背上, 把腿伸直, 黑色的運動鞋頂在隔板處，在這樣的背景音樂下, 閉了會眼, 回憶了一下認識她的這一個月。
很多個片段走馬觀花一樣在腦海裡放了一遍。
似乎從第一次見麵開始……他具體說不上來是什麼事情, 但總之，像是發生了許多絕對不會讓鹿園園對他產生什麼好印象的事。
蘇臨轉了轉脖頸，忽然生出一種挫敗感。
他不想再這樣下去, 但……又不知道該怎麼打破這樣的關係。
鹿園園對他越來越熟悉, 在他麵前越來越活潑, 大部分時候已經能很放得開，他都感覺得到。
但是, 這些對著朋友, 一樣可以。
他好像從來沒有對一件事這麼上心過，這麼執著過, 這麼不受自己控製過。現在一想, 覺得胸口簡直像堵著個石頭。
終於, 當吵鬨的鄉村歌曲播完的一瞬間, 身下的船停在半空中的一瞬間, 他甚至感到了一絲解脫。
蘇臨沉默地下了船, 鹿園園沉默地下了馬，直到出了【旋轉坑你木馬】的場地，兩人還是沉默著。
鹿園園跟著他走了一會，她覺得，自己好像應該主動說些什麼來打破沉默。
還沒等她開口，蘇臨停下了腳步。
他垂著頭，像是深吸了一口氣，才抬起頭問她，“你……還有想玩兒的麼？”
“……”
鹿園園簡直不敢相信她聽到了什麼。
剛才在那個坑死人的旋轉木馬上，她騎在馬背上的時候，一直有偷偷觀察蘇臨的表情。
他那時候拿出手機，手速很快地不知道發了些什麼，鎖了手機之後，就開始皺著眉捏鼻梁。
……明明臉都氣白了。
她都覺得，他會出來對著她發脾氣，畢竟是她要來玩那個木馬的。
可是他沒有。
不光沒有，還控製著脾氣，好聲好氣地問她，要不要去玩彆的……？
鹿園園看了眼手機鎖屏上的時間，“學長，你餓嗎？不然我們……先去吃飯？”
他那根緊繃的神經鬆了下來，點頭：“好。”
不遠處就有指路地圖，蘇臨看了看，就知道了大體方位。
本來走在路上的時候，鹿園園絞儘腦汁，不知道該提起個什麼話題比較好。但她眼見著蘇臨隻是看了一遍地圖，就左拐右拐氣定神閒仿佛把這條路走過無數遍的樣子。
總算是想到了。
就誇這個。
“學長！”她叫他。
蘇臨微微偏頭：“嗯？”
這個“嗯”，鼻音沉沉，聽得鹿園園耳朵有點癢。
她歪頭蹭了一下耳朵，稍離他遠了一點，不遺餘力地誇他：“你真厲害。”
“……？”
她指著自己說：“我，是一個路癡。”
“………？”
“就是，學長你知道有個笑話說，對於路癡來講，在哪裡都一樣，因為所有的地方都是在某一片雲的下麵。”
蘇臨遲疑道：“……所以呢？”
“就……”鹿園園剛才隻是閃過一個想法，現在隻能硬著頭皮往下說，“就是比如我吧，我平常從宿舍去上專業課和公共課的時候，都有室友陪我一起，不需要我記路。”
“……”
“但是法語課，我就要自己去，每次都要提前半小時出門……因為我照下來了所有要拐彎的建築的圖片，要對著手機找，才能找到教學樓……”
蘇臨：“……”
其實他不是很懂為什麼突然話題就跳到了這裡，並且他也不知道這時候自己該怎麼回複她。
“那個……我其實是想說……”鹿園園的聲音再次傳來。卻明顯要小了很多。
她低著頭，神情有點懊惱，聲音越來越弱：“我就想說，學長你這種認識方向記得路的人，太厲害了……”
蘇臨：“………”
他現在懂了。
所以前麵那些不著邊際的是什麼？
蘇臨忍著笑，“你說了半天，就為了誇我麼。”
“……”鹿園園正覺得尷尬，沒想到他直接說了出來。她一轉頭，就看到蘇臨一副憋著笑，肩膀發抖的樣子。
她的臉瞬間燒起來，“我沒有！我哪裡……我不是看你心情不好才說的嘛！”
中午的太陽有些曬，她看著他的時候需要抬頭，說這話的時候想要用凶狠的眼神瞪他，卻又因為強光不得不微微眯眼。
尾音拖得長，像是在不自覺地撒嬌。
整個人看起來，軟而無害。
“……”
蘇臨怔了一下。
她說，是因為他心情不好。
聽到這句話的那一刻，似乎剛才那些突如其來的、被他努力壓下去卻依然存在的負麵情緒，頓時散了。
上一次，他也是因為一些小事而心情不好，不知道怎麼被她給察覺了。
然後麵前的小姑娘，大晚上的，給他買了杯多糖珍珠奶茶。
甜得他嗓子發齁。
這次，又故意說自己的短處，不遺餘力地誇他。
其實是很笨很直接的方式。
卻莫名地，都戳在了他的點上。
經過碰碰車、鬼屋和旋轉木馬之後，鹿園園的辮子已經歪得不成樣子，綁著頭發的皮筋也鬆鬆垮垮。
蘇臨伸出左手，在她詫異的眼神中，繞到她的後腦，把她的辮子擺正。
鹿園園渾身僵住。
她感受到頭發處傳來的力道之後，又眼睜睜看著他伸出另一隻手。
他現在的姿勢，是兩隻胳膊虛環在她頭的周圍。
隨後兩手一起，緊了一下她的馬尾。
“嗯，多虧你。”做完這一係列動作，他收回手，應了她之前的話。
又突然間笑了一下，雙眼熠熠生輝，額前的碎發在陽光下泛著金色。
“我現在……心情很好了。”他說。
“……”
又出現了。
那種心跳加快、情緒高漲的感覺。
鹿園園不再看他，低下頭，抬手摸上自己的馬尾辮，無意識地順著頭發，“噢……那就行。”
“那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