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0
從認識靳川的第一天, 朵棉就對這個人充滿了好奇,他另類的性格, 獨特的思想, 以及離經叛道的行事方式, 無一不令她想一探究竟。
童年是決定一個人性格的關鍵。
她想,像靳川這樣與眾不同的人,成長環境也必定與常人不同。
但她怎麼也沒想到,自己會從靳川小姨的口中聽到“私生子”這個詞, 更沒有想到, 這個平靜的、充滿了陽光和希望的午後, 那段關於靳川的過去, 會經由一個所謂的親人的口,猝不及防, 在她麵前鮮血淋漓地鋪陳開。
故事的起點要回到二十年前。
靳川的母親叫靳小蘭。靳小蘭出生在東北一個叫小邱河的村子裡,除她以外,家裡還有兩個妹妹, 一家五口就指著一畝三分田養活, 生活得貧困而拮據。後來,順應農村人員外出務工的大潮流,成年後的靳小蘭跟著村裡的另幾個遠親一起來到了J市——地處中國南方,全國首屈一指的發達城市。
靳小蘭自幼生長在農村,讀完初中之後便輟學在家務農, 文化水平不高, 也沒有一技之長, 隻能乾一些保潔或者端盤子洗碗的工作。
不知是幸還是不幸,在人才市場的路邊坐了幾天之後,一個抄著口本地口音的中年女人找上了她。
中年女人告訴靳小蘭,她是給一戶有錢人家洗衣打掃的保姆,因為兒媳生了孩子需要人照顧,她必須辭工回老家一年。但是主人要她在走之前再找一個保姆頂替自己這一年的工作。
主人家經濟條件非常好,在寸土寸金的J市,他們住得起獨棟式小洋房,家裡除了自己以外,還有一個傭人和一個司機。出手大方,給保姆的待遇也很不錯。
中年女人覺得靳小蘭年輕,老實樸素又清秀白淨,很麵善,便問她想不想乾這份活。
靳小蘭欣然同意。
於是,中年女人帶著靳小蘭去了那戶有錢人家試工。靳小蘭不怕臟不怕累,吃苦又耐勞,很快就得到了女主人的認可。就這樣,她成為了那戶有錢人家裡保姆。
一段時間過去了,女主人對這個農村出來的年輕姑娘很有好感,時不時便和她聊天。
通過和女主人的交談,靳小蘭知道了,女主人的丈夫姓張,家裡的玉石生意做得很大,他們還有一個兒子,在英國讀書,年紀隻比她大一歲。
國外的聖誕節類似於中國的春節,所有學校都會放假,所以那年年底的時候,女主人的兒子回來了。
那是靳小蘭第一次見到張青山。
年輕男人從汽車上下來,挎著一個帆布包,踩著一雙帆布鞋,高大英俊,神色慵懶,整個人的氣質時髦得像來自另一個世界。
原來這就是大城市的“海歸”,喝過洋墨水兒,還真是不一樣。沒怎麼上過學的靳小蘭很羨慕。
張青山是大戶人家標準的紈絝子弟,家世好,自身條件也好,在英國的時候身邊圍的都是些千金小姐或者洋妞,還真沒見過農村來的小姑娘。
質樸單純的小保姆很快引起了張青山的注意。
他們好上了。
農村少女和富家少爺的相遇,這個故事的開頭,符合一切夢幻浪漫的童話。然而現實畢竟不是童話,所謂的“王子和灰姑娘最終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僅僅是虛幻的憧憬。
靳小蘭和張青山的愛情沒多久就被張母發現。她雷霆震怒,不留一絲情麵地把靳小蘭趕出了靳家。
張青山原就是玩玩兒的態度,被張母臭罵一頓之後也就收了心,繼續回英國上他的學。
靳小蘭心灰意冷,離開J市回到了小邱河。
如果故事在這裡畫上句號,那麼這就隻是一個渣男和一個悲情女孩兒的愛情故事。然而,命運最喜歡緊緊扼住不幸之人的咽喉,在回到小邱河的第三個月,靳小蘭發現自己懷孕了。
靳父暴怒,拿雞毛撣子把靳小蘭打了一頓,然後把她連拉帶拽地拖去了街上的衛生站,要她把孩子打掉。
靳小蘭原本隻是一言不發地流淚,真躺上手術台時卻不知怎麼的,瘋了一樣地反抗。
醫生沒轍,隻好作罷。
靳父差點被這個女兒氣吐血,一怒之下把靳小蘭趕出了家門,要她要麼去把孩子打了,要麼就永遠彆回家。靳小蘭隻好住到了靳母出嫁前的老房子裡。
幾個月後,那個注定要飽經苦難的孩子出生了。
靳小蘭讓孩子跟了自己的姓,給他取名“靳川”。
靳小蘭雖然是個農村女人,文化程度低,但出於母親保護孩子的本能,她下意識地對靳川隱瞞了他的身世。她告訴靳川,他的父親是個木工,老實,善良,顧家,很愛她和靳川,是個特彆特彆好的人。
那時,小靳川用疑惑而天真地眼神看著靳小蘭,問她,“那爸爸為什麼不和我們住在一起?”
靳小蘭黯然回答他,“爸爸去了很遠的地方。”
於是,那年小小的靳川懂的第一件事,就是他和其它小朋友很不一樣。大家都有爸爸,他沒有。
日子一天天一年年地過著。
靳川慢慢地長大。
靳父和靳小蘭的關係沒有絲毫改善。村裡閒言碎語滿天飛,靳父視這個未婚生子的女兒為恥辱,兩個妹妹也覺得這個姐姐丟了她們全家的臉,從不過問靳小蘭和她的孩子怎麼生活。就隻有靳母時不時偷偷托人給靳小蘭送點錢和糧食。
於是,小小的靳川懂的第二件事,就是他和其它小朋友很不一樣。大家都有一大堆的親人,吃飯的時候圍一桌都坐不完,而他隻有一個姥姥。
生活就這麼拮據地過著。
可漸漸,靳小蘭發現光靠母親給的那點錢和糧食根本不能養活靳川——孩子長大了得上學。自己就是吃了沒文化的虧才會被人騙,她一定得讓靳川接受教育。
靳小蘭開始一邊種地養雞,一邊去街上幫人洗衣服,承受各式各樣的竊竊私語指指點點,從窘迫,到麻木。
靳川偶爾會跟隔壁的幾個小哥哥小姐姐一起打水漂玩兒。
小哥哥小姐姐總是笑著喊他私娃子(私生子)。
靳川不懂什麼是私娃子是什麼意思,他好奇地去問靳小蘭。
靳小蘭聽完以後冷了臉,叫他以後不許再跟隔壁的小哥哥和小姐姐玩耍。
對孩子來說,媽媽的話就是聖旨,小靳川不敢不聽靳小蘭的話,隻好乖乖在家裡待著。偶爾,跑到田裡去捉蛐蛐兒。
蛐蛐兒是靳川唯一的朋友。
終於,他到了上小學的年紀。
靳小蘭省吃儉用攢下了街上小學的學費,把靳川送去了街上的小學報道。
九月一號那天,六歲多的靳川背著媽媽給他買的新書包走進了學堂,孩子的世界是張白紙,這是他第一次正式走出那間磚瓦房,靳川充滿期待。
而這一天,靳川又聽到了“私娃子”這個詞。
小朋友們臉上全是樂悠悠的笑容,把他圍在正中央,拍著手,不停地喊著“私娃子”。
靳川皺眉,有點不高興了,“為什麼我要叫私娃子?”
“嘻嘻。”一個小男生露出一個滿是惡意的笑,“因為你媽媽不要臉啊。我媽媽說,隻有很壞很壞的壞女人才會生出私娃子喔。”
小男生越笑越開心,露出一口白牙。
後來,小男生被靳川摁在了教室門口,那口雪白的牙,被他一拳一拳打得隻剩幾顆。
於是,小小的靳川懂的第三件事,就是他和其它小朋友很不一樣。其它小朋友都不是私娃子,就他是。
靳川討厭彆人說媽媽的壞話。
有人說,他就打到他們乖乖閉嘴,不閉嘴,就打到他們說不出話。
久而久之,敢當著靳川的麵喊他私娃子、說他媽媽不要臉的人越來越少,而逐漸長大的靳川,性格也越來越冷,越來越怪,越來越狠。
就這樣又過了幾年,靳川升入五年級。
命運的悲劇和狗血在這一年,上演得淋漓儘致——長期勞累過度的靳小蘭暈倒在了街上,那時天黑路暗,一輛小貨車毫無意識地從她身上碾了過去……
靳小蘭的突然去世在小山村裡掀起了軒然大.波。
小磚房裡搭了簡陋的靈堂,看熱鬨的村民把那間從來無人問津的小磚房圍了起來,大家議論紛紛,悄悄觀望著靈堂裡終於聚在一起的靳家一家。
靳母哭得肝腸寸斷,說靳小蘭走得突然,她最牽掛的無非就是自己的孩子。靳川才十歲,還要上學還要生活,希望靳小蘭的兩個妹妹能收養靳川,給他一口飯吃,供他把初中讀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