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也好,死了也好,這樣,我便少了一個阻礙。”她喃喃道。
正準備去尋出路之際,身後響起一個溫潤的聲音:“小鳳凰,你回來了?”
鳳凰回頭望去,院子裡站著的,顯然便是剛才被她一劍殺了的謝明夷。
鳳凰火氣更甚,眼看著朝她走來的謝明夷大怒道:“不要過來!”
謝明夷隻是一愣,轉而又繼續朝她走來,“你怎麼了?”
鳳凰咬牙切齒望著他,心中的恨意直達眼底。
那恨意太過刺眼,刺得人心裡發慌。
“你到底怎麼了,我不過才……”胸口劇透傳來,謝明夷低頭看著刺穿胸膛的利劍,嘴角浮現一抹苦笑。
鳳凰失魂落魄鬆開手,長劍哐當一聲掉落在地,她仿佛失去了全身力氣癱倒在地,她聞著空氣中的木蘭花香,是她找遍不周山也找不出一朵,卻能經常聞到的一種花香。
腳步聲漸漸在她耳邊響起,白色繡金的鞋麵到了跟前,鳳凰抬頭一看,恍惚笑了笑,篤定道:“你不是他,你是假的。”
謝明夷什麼也沒說,他隻是伸出手將鳳凰扶了起來,“看我今日為你采了什麼來。”他手中憑空出現一支木蘭花。
鳳凰接過那支木蘭花在手中把玩,問道:“你送我木蘭花乾什麼?”
“我說過,每天都會采一支木蘭花送給你。”
鳳凰把玩木蘭花的手一頓,“你還記得。”
“我說過的話每一句都記得。”
“每一句都記得?”鳳凰仿佛聽到了什麼極好笑的笑話,“不,你不記得了,如果你還記得……”
“我記得,我說過,我會永遠陪著你。”
鳳凰笑容漸漸落下,雙唇微微顫抖,眼底不自覺浸出了一層淚,似哭似笑,“你記得?你還記得?”
“我當然記得,而且,我也一直在陪著你。”
“陪著我?”鳳凰想起了陸吾的話,但她卻不肯相信,“不可能,陸吾說的不是真的,你們在騙我,你們所說的這一切不過是想哄騙我罷了!”
“腿上的傷還痛嗎?”
鳳凰沉默望著他。
“每天晚上我送給你的木蘭花香好聞嗎?”
“所以,每晚從人間吹來的木蘭花香,是你送來的。”
謝明夷坦然承認,“是我。”
“那你應該也知道,剛被關入不周山時,我被他們欺負……”
“我知道。”
“你在哪裡?你為什麼不出現,你為什麼不站出來替我打跑他們,你為什麼要把我關在不周山,為什麼,到底是為什麼!”
憤怒的質問後得到的隻是謝明夷長長的沉默。
“你說話,為什麼不說話?”
“我不知道該如何與你說,我隻是想你活著,你還記得千山宗我為你創建的禁地嗎?你說過那是個世外桃源,沒人打擾,你很喜歡,我以為你是喜歡的。”
鳳凰聽到自己的聲音都在顫抖,“我喜歡,那是因為有你在,既然你……的一魂一魄和不周山的禁製融為了一體,為什麼不出來見我一麵,哪怕隻有一麵。”
“我想著你還在生氣,我想等你氣消的那天再告訴你,可是我沒想到我竟養了一個發氣包,上千年了,你還是不肯原諒我。”
“你不說不出現,我又怎麼會原諒你?”
“是我的錯。”
“就是你的錯。”
“那你現在願意原諒我嗎?”
鳳凰緊拽著謝明夷的衣袖,咬牙道:“我恨你,恨了一千年,為此我付出了多少代價你不是不知道,你現在輕描淡寫地告訴我實情又有什麼用!難道這一千年我受的苦難都是假的嗎?如果你不願意我恨你,當初為什麼不告訴我實情?”
謝明夷沉默不語。
“說話啊!當初為什麼你要把我從野獸嘴裡救下,還把我帶回了千山宗,如他們所說,把我當一顆棋子是嗎?”
“天下紛爭不斷,一開始我存有私心,想讓你了結人妖之間的恩怨,我教你修煉,教你為人處世之道,讓你有一顆博愛憐憫之心,是希望你從此懲強扶弱,保護世人。”
鳳凰鬆開緊拽著他衣袖的手,不可置信看著他,“所以,一開始就是你計劃好的?你一直都在哄騙我?”
“我對你有所期望是真,希望你能活下來也是真,不告訴你實情,不過是希望你能活下去,哪怕是帶著對我的恨意活下去。”
“你什麼意思?”
“我要走了。”
“走?去哪裡?”
謝明夷沒有回答,隻是說:“你還記得嗎?你曾經和我說過,不願再看到一個流血紛爭的人間,這也是我培養你的初衷,從前我答應你的話可能要食言了,希望,你不要像我一樣。”
謝明夷的身體漸漸變得透明,仿佛一陣風吹來都能將他吹散。
“小鳳凰,不周山很大,比人間還要大,哪怕我不在你身邊,我也永遠……愛著你。”
鳳凰仿佛呆住了般愣愣地望著他,直到謝明夷的身體變得透明,她這才回過神來,猛地朝他撲去,卻隻撲了個空,回頭望,隻見謝明夷的身影徹底消散在風中。
大風從遙遠的林間呼嘯而來,吹散了一地的血腥氣。
長安城之外廝殺慘烈,死傷慘重,陸吾與魔尊持劍纏鬥著,所到之處城樓崩塌,電閃雷鳴,天地為之失色。
陸吾不急不緩,每一招每一式極有分寸,遊刃有餘,並不貿然進攻,他在消耗魔尊的真氣。
倏然間,一抹金光直衝天穹,所有人齊齊朝上望去,付朝生等劍宗弟子臉上紛紛露出一抹喜氣,邪魔則紛紛慌張起來。
是王氣!
長安城的王氣又回來了。
城中百姓紛紛抬頭望去,隻見天空中一道極其刺眼的金光直衝雲霄,滿是裂縫的護城大陣瞬間愈合,光芒大盛,四周無數的妖魔在這金光之下飛灰湮滅。
就在王氣歸位的瞬間,魔尊有片刻的失神,他遙望著皇宮方向,眼底一抹憤恨難以掩蓋。
王氣越盛,他的修為被壓製得也就越厲害。
陸吾抓準時機,一劍刺入他胸膛,真氣流散,妖丹儘碎,獵犬的獠牙顯現,魔尊知道,他敗了。
“陸吾!”
太阿劍又入三分,魔尊一聲悶哼,劇痛壓不住身死道消的恐懼,他仰頭高聲:“鳳凰!”
一聲悲鳴的嚎叫驚醒了幻境中的鳳凰,她轉頭望去,透過幻境中一望無際的叢林,見到了被一劍刺穿胸膛的魔尊。
她緩緩起身,走到陸吾麵前,手握著太阿劍的劍鋒,鮮血從她手心滑落,她一瞬不瞬望著陸吾的眉眼,希望從中看到她所期盼看到的,可惜,什麼都沒有。
“你不是他。”
“我當然不是他,他把對你的情感全部抽離到了那一魂一魄中。”
“是嗎?”鳳凰臉上似哭似笑,漸漸笑聲越來越大,手握著太阿劍的力道也越來越重,鮮血從手心一縷縷滑落,她握著太阿劍,將它從魔尊胸膛抽出。
“我會完成與他的承諾。”
陸吾盯著鳳凰的眼睛,從前那古井無波的眼睛裡如今卻多了幾分隱忍的痛意,他緩緩收回太阿劍,轉身。
鳳凰扶起魔尊,手心撫摸著他胸口的傷勢,魔尊卻依然還在叫囂著殺了陸吾。
鳳凰卻微微一笑,“這些年,辛苦你了。”
魔尊似乎猜到了什麼,不可置信,“你說什麼?我們謀劃了這麼多年,你想乾什麼!”
鳳凰手一揮,憑空出現一道白光通道,不僅僅是她麵前,每一個在人間的邪魔麵前都有這麼一個白色通道,光芒大盛之時,不容抗拒地將所有邪魔吸入其中。
鳳凰看著陸吾的背影,“我會修好不周山的禁製,陸仙君,後會無期。”
白光消失在原地,隨著白光而消失的,還有鳳凰與魔尊。
撥雲見月,清冷的月光灑滿人間的每一個角落,付朝生等人氣喘籲籲收劍,看著滿地的屍身終於鬆了口氣。
“我們贏了!”
“我們贏了!”劍宗弟子揮劍高呼。
陸吾站在原地良久,猛地吐出一口鮮血。
“師叔!師叔你怎麼了!”霓裳飛快跑到陸吾身側一把將他扶住,環顧四周,問道:“師叔,蒹葭呢?”
緊咬著牙的陸吾再次張嘴嘔出一口鮮血。
他看著天邊徐徐高升的日出,翻湧的雲海漫出金色的朝霞,沉寂了一夜的大地重新煥發生機,萬民歡慶,四海升平。
太始十八年,不周山破,邪魔入侵人間,崇安城,晉陽城,金陵城,幽州城,琅琊,梅州府,錦官城,長安城百姓死傷慘重,幸得有各門派仙君與邪魔拚死相搏,最終以邪魔退回不周山而結束。
“師兄,你怎麼要走?”
蒼穹劍宗門外,付朝生身負長劍與包裹與霓裳告彆。
“嗯,我答應過琳琅,會幫她找到重回禁地的方法。”
霓裳看了眼藏在樹後的琳琅,“可她什麼都不記得。”
“總有辦法的。”
她走到琳琅麵前,琳琅有些怕她,目光閃躲不願和她對視,這般頑童做派倒讓霓裳撲哧一笑,她伸手捏了捏琳琅的臉蛋,“小琳琅,謝謝你在幽州城救我一名。”
琳琅疑惑望著她,眼底充滿了不解。
“不記得不要緊,你總會有記起來的一天,到時候回來看看我,好嗎?”
琳琅掐著一塊樹皮,支支吾吾問道:“你不和我們一塊走嗎?”
“我修為不高,是從前懶散疏於修煉的原因,我要閉關,好好修煉,爭取早日趕上付師兄,你也是,在外彆忘了要勤於修煉,不要偷懶,記住了嗎?”
琳琅點了點頭。
說完霓裳看向付朝生,“既然師兄心意已決,那我就不挽留師兄了,還望師兄早日找到重回禁地的辦法,早日重回師門,保重。”
付朝生抱拳:“保重。”
見付朝生負劍朝山下走,琳琅慢吞吞跟了上去,一如很多年前,付朝生帶著膽怯害羞的琳琅回蒼穹劍宗的模樣。
鬥轉星移,白駒過隙,人間滄桑,世事沉浮,河流歸入大海,樹苗長成大樹,城牆斑駁,青苔遍地。
不知過了多少年,聽聞蒼穹劍宗弟子找到了打開千山宗禁地的入口,雖得千山宗眾長老的反對,但該弟子與眾長老拚命相爭之下險些殞命,因禍得福,眾長老終於鬆口。
傳聞鬼界鬼王蒞臨人間數年,不曾回歸鬼界,最終降下天罰,差點身死道消。
傳聞不周山的禁製是有限製的,若你心懷仁義,便能通過不周山的禁製來到人間,漸漸,人間多了許多半人半妖的和善小妖。
聽聞不周山內妖王震懾了眾妖,無一人不敢不聽命於她。
不周山下炊煙嫋嫋,鳥語蟬鳴。
陸吾推開門,手握著一把砍刀出門,小黑不情不願跟在身後。
門口的大公雞憤憤不平,“老大,你要替我做主!那臭蛇把我先撿到的靈芝搶走了,它竟敢欺負你的人,你一定要把它大卸八塊!”
“蛇呢?”
大公雞指路:“就在前麵山洞裡!”
陸吾與小黑站在山洞外,有了靠山,大公雞不再像昨日那樣屁滾尿流,清了清嗓音朝洞內高喊道:“裡麵的蛇聽著,你已經被包圍了!立刻放下武器,交出我的靈芝,不要再做無謂的抵抗,否則,我們將把你大卸八塊,殺得片甲不留!”
半晌,窸窸窣窣的聲音傳來,一條青花蛇從山洞裡鑽了出來,一見又是昨天那大公雞,傲慢道:“哼,靈芝誰搶到就是誰的,你搶不到不過是無能罷了。”
大公雞氣得跳腳,躲回陸吾身後,“老大!就是它!就是它搶我靈芝!”
陸吾雙眼微眯,“你搶他靈芝?”
“你是何人?”
“他是我老大,老大,彆和他廢話,上!”
陸吾冷冷瞥了他一眼,手中砍刀不過輕輕一揮,山洞巨石滾落,搖搖欲墜,巨大的威壓壓得青花蛇不敢造次。
“你……你是不周山下的仙君……仙君饒命!”
威壓之下青花蛇終於知道自己惹到不該惹的人了,趴在地上瑟瑟發抖。
大公雞狐假虎威跳上青花蛇後背,“我的靈芝呢!還給我!”
青花蛇護住自己的七寸,“在……在洞裡。”
“哼,算你識相!”大公雞跳下青花蛇的後背,雄赳赳氣昂昂走進山洞內,將那靈芝叼了出來。
“今日我且饒你一命,以後在不周山這邊混,記得本大爺的臉,下次再敢搶本大爺的東西,本大爺就把你大卸八塊剁了煮蛇羹……”大公雞回頭,身邊已然沒有了陸吾的蹤影。
四下一看,陸吾提著砍刀回家去了。
身邊沒了依仗,什麼狠話也沒底氣說,一側的小黑撲哧一聲,“慫包。”
大公雞被戳中了痛點,“本大爺識時務者為俊傑哪裡慫包了!臭狗你給我等著,下次我非給你好看不可!”他撲騰著翅膀,忙不迭跟著陸吾走了。
來時已是暮色深深,回去已是月明星稀,不周山密密層層,鬱鬱蔥蔥,高大挺拔的樹木拔地而起,遮天蔽日,皎潔的月光灑不到回去的小道上,四下漆黑一片,唯獨隻聽得見林間的蟲鳴鳥叫聲。
再走幾步前方似有燈光相映,隱約有腳步聲。
陸吾往前一看,隻見有人提著燈盞從不周山方向朝他走來。
那人身形嬌小,提著的燈盞卻是百裡內唯一的光亮。
她輕快走到陸吾麵前,笑容如驕陽更燦爛,“夫君,我們回家吧。”
陸吾握著她提著燈盞的手,兩人就著一盞燭火穿過荒蕪的林間,回了家。
—全文完—
原版未篡改內容請移至 .文_學_官_網。如已在,請關閉廣告攔截功能並且退出瀏覽器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