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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的路並不遠,但林無隅還是掃了一輛共享單車。
“你爸爸今天來過學校找我,問的是……天台喊話的事兒。”
風從林無隅耳邊吹過,帶著乾燥的塵土味道。
“他為什麼不直接找我?”
“可能……怕影響你複習,我也有這個擔心,但是以你的性格,還是覺得應該告訴你……”
車到樓下的時候林無隅抬頭看了一眼,家裡的燈是亮著的。
“怕影響我複習就該等高考結束,如果你不跟我說,他還會找陳芒,找我彆的同學……我太清楚他倆了,知道是一定要讓我知道的,但不能是他們親口說。”
“我先跟他們談吧,讓他們高考以後再說?”
林無隅走進樓道,按下電梯按鈕。
“不用,我沒有回避的習慣,能解決就馬上解決了。”
而且這也並不是一件需要當成事去處理的事。
“怎麼今天回來了?”老媽看到他進門,從沙發上站了起來,“不複習了嗎?又沒帶資料回來……”
“聊聊吧。”林無隅進屋,坐到了沙發上。
“看來你們林老師還是跟你說了啊?”老爸沒有再裝傻。
“還好他跟我說了,”林無隅胳膊肘撐著膝蓋,看著他,“要不你再找我們宿舍的人,大家就尷尬了。”
“那這事兒是真的了?”老媽看著他。
“什麼事兒?”林無隅也看著她。
“你自己心裡清楚!”老媽皺起了眉。
林無隅其實從來沒有想過如果有一天父母知道時會是什麼樣的場麵,不過老媽這種連提都不願意明確提起的態度還是讓他有些意外。
他一直以為除了在堅持“你不行,你不如你哥”這個態度之外,他們會比彆的父母更開放一些,畢竟在他的記憶裡,“你哥”個性張揚。
“我是同性戀這個事兒嗎?”林無隅問,看著他倆臉上瞬間有些僵硬的表情,他勾了勾嘴角,“是真的,有什麼問題嗎?”
“你怎麼這麼……”老爸話沒有說完,大概是吞下了變態兩個字。
他的同齡人裡都有人對他用出這個詞,父母這輩會用也不奇怪。
老媽不負夫望地說了出來:“這是不正常的你知道嗎?這是變態!”
林無隅偏開頭,輕輕歎了口氣。
“我們不想把話說得太重,你還要高考,不要影響了複習,”老爸說,“你本來就複習得不……”
“影響不了,”林無隅說,“沒什麼重不重的,想說什麼就說。”
“你到底是為什麼?”老媽問,“為什麼?因為你哥嗎?你是覺得我們偏心所以要用這樣的方式來報複我們嗎?”
“我沒記錯的話,”林無隅看著她,“我活了十幾年,從沒有說過一句你們偏心,你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想法?”
老媽沒有說話。
“為什麼?”林無隅學著她追問了一句。
“什麼為什麼!”老媽突然把手裡的杯子往地上一摔,“我還想問你!為什麼你要這樣報複我們!用這麼惡心變態的方式來報複我們!”
屋裡有幾秒鐘的凝固。
這是林無隅第一次看到這麼沒有預兆就失態了的老媽,他甚至都有一瞬間回不過神來。
失去摯愛的兒子十年了,兒子沒有留下一句話,一個字,也沒有再傳回來任何一絲的消息。
聽不到見不著,記憶也一天天地變得模糊,開始記不清一些事,他哭他笑他生氣,發生過還是沒有發生過。
多麼驚慌。
而剩下的這個,多餘的孩子,她需要每天都麵對這個她並不需要也不看好……不,甚至都不願意多看一眼的孩子,強裝平靜,在糾結和焦慮裡維持表麵的冷靜。
終於有一天。
嘭!
林無隅沒有說話,他不知道要說什麼。
老媽指著他:“什麼為什麼!你不說就不覺得了嗎!”
“你冷靜。”老爸站起來拉住了她的胳膊。
“彆拉我!”老媽甩開他,繼續指著林無隅,幾乎是在喊,“沒錯我就是偏心!我就是偏心!你就是不如你哥!你什麼都不如他!你永遠也不可能像他一樣出色!偏偏你還自以為是!誰給你的自信?你憑什麼覺得你配得上學神這樣的稱呼!你憑什麼!”
林無隅看著她。
也不知道怎麼就突然跑了題。
這樣的高考作文是拿不到分的……
不過。
突然有種很舒暢的感覺。
每個細胞都像是張開了胳膊,飄在涼爽的,清新的空氣裡。
呼——吸——
他站了起來,往老媽麵前邁了一步。
“無隅。”老爸伸出胳膊攔住他。
“你自作自受。”林無隅說。
自我評價聲音平靜,氣息穩如蟒蛇。
老爸老媽都愣住了。
“你們,”林無隅突然提高了聲音,吼了出來,“自作自受!”
“你說什麼?”老媽震驚地看著他。
“沒有任何一個人的出生得到了當事人的允許,”林無隅也看著她,“你們為什麼會生下我你們自己清楚!你又憑什麼讓我出生就背負著另一個人的一生!憑什麼我是因為林湛而生的?你憑什麼決定我這一輩子除了林湛就沒有意義了!你憑什麼!”
“林無隅!”老爸吼了起來。
“對!我是林無隅!我不是林湛的弟弟!”林無隅說,“我不是為了預備照顧誰而活著的,林湛消失的那天你們就該明白!你們沒有權利決定任何一個人的生活!你們沒有權利抹煞我!你們沒有權利否定我!”
“你閉嘴!”老媽指著他,手顫得厲害。
“我是不是聰明,我是不是優秀,我是不是學神,我該不該自信,我跟誰談戀愛,我是誰,我怎麼活,”林無隅一字一句,“全都是,我說了算。”
“滾!”老爸瞪著他,“你滾——”
操場上很安靜,已經兩點了,就算是在操場上複習的學生,也都已經回了宿舍,校警巡邏時的手電光都掃得有些敷衍。
林無隅有些期待手電筒的光能從他身上晃過。
但一次都沒有。
看台邊地上的小草開始能看清輪廓的時候,手電筒的光消失了。
遠處開始出現早起的高三學生,食堂開飯之前先到操場來背會兒書。
“你沒回宿舍?”許天博站在他麵前,有些吃驚地問。
這倒不難猜,他早上從來沒有在食堂開門之前起過床,這個時間坐在操場上唯一的可能就是從昨天晚上就在這兒了。
“嗯。”林無隅笑了笑。
“出什麼事兒了?”許天博彎下腰看了看他,“氣色還行,但是情緒好像不怎麼行。”
“我整理好情緒了再跟你說,”林無隅站了起來,來回踢了踢有些發酸的腿,“你看書吧,我跑幾圈。”
“彆跑了,”許天博說,“你要是一晚上都坐這兒的話,這會兒突然跑起來會不舒服的,你走兩圈吧。”
“行吧。”林無隅跳下了台階,慢慢順著跑道往前走,抬頭看了看天。
天空很清爽,今天應該是個好天氣。
“要下雨,”石向陽說,“跟你賭,兩小時之內就要下雨。”
“賭什麼?”丁霽從一堆書裡抬起頭。
“賭你下雨之前做不完這套題。”石向陽很堅定地說。
丁霽張了張嘴,看著他,好一會兒才問:“到底賭什麼?”
“兩小時之內要下雨啊。”石向陽說。
“然後呢,賭什麼?”丁霧說完反應過來,搶在石向陽說話前開口,“賭注是什麼?”
“賭注?”石向陽看著他麵前的卷子。
“賭我這套題?”丁霽問,“輸了的做題還是贏了的做?”
石向陽沒有說話,靠到了椅背上,看著窗外,目光有些遊離。
丁霽趁著他的目光還沒有遊離回來,迅速把他桌鬥裡的刀推到了最裡麵,這人最近大概是複習壓力大,整個人都有點兒恍惚。
“我有時候突然有種感覺,”石向陽說,“乾脆放棄了算了。”
“都到這會兒了,”丁霽說,“說放棄是不是有點兒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