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走出醫院大門的時候, 丁霽還警惕地往四周看了看,然後才帶著林無隅去了對街的一個小咖啡館。
“你這陣兒是不是總熬夜, ”林無隅把收銀台旁邊放著的一個滅蚊燈拎到了他倆坐的桌子上,“感覺瘦了。”
“是嗎?”丁霽摸了摸臉,歎了口氣, “我媽都沒看出來呢。”
“我又不是你媽。”林無隅說。
“你倒是想。”丁霽說。
“不,我真不想。”林無隅接過服務員遞過來的單子,還沒打開就被丁霽一把拿走了。
“說了我請你啊, 你這麼積極乾嘛, ”丁霽說,“吃點兒什麼喝點兒什麼?”
林無隅沒說話, 隻是看著他。
“不用跟我爭, 你請燒烤和酒,我請宵夜, 很正常啊。”丁霽說。
“我沒跟你爭, 你不給我單子我哪知道有什麼可以吃喝的啊?”林無隅說。
“……哦。”丁霽把單子又放回了他麵前。
這是一家不怎麼樣的小咖啡館,裝修看上去跟他倆年齡都差不多了, 店裡也沒什麼客人, 林無隅看了看單子,隨便點了兩塊蛋糕個小麵包和一杯咖啡。
“我要杯熱牛奶吧。”丁霽說。
服務員給他們拿了兩杯檸檬水然後走開了。
“你不吃點兒什麼?”林無隅問。
“我真沒你那麼好的胃口, ”丁霽說,“我都佩服你, 你去開個專欄,我是如何乾吃不胖的。”
“那你去開個專欄, ”林無隅說,“我是如何金蟬脫殼的。”
“你說剛才嗎?”丁霽笑了起來,“也沒脫殼,老六認識我,他們抽老六倆耳刮子老六就能把我名字供出去。”
“會找你麻煩嗎?”林無隅問。
“應該不會,老六不可能說是他叫我來的,他不敢,那我就是路過了挨了一棍子跑了,我朋友也莫名其妙被打傷了,我還沒找他們麻煩,他們敢找我什麼麻煩,”丁霽嘖了一聲,“再說我住哪兒,我在哪兒上學,他們都不知道。”
“他們估計都不知道你還上學吧?”林無隅看著他。
丁霽沒說話,一直樂。
“更不知道你能在第二牛逼的高中拿年級第一吧?”林無隅說。
“哎!等等!”丁霽立馬坐直了,“誰第二牛逼的高中啊?附中第一嗎?誰同意了?”
“附中全體師生啊。”林無隅也笑了。
“那三中全體師生也覺得三中第一呢,你們經過三中全體師生同意了嗎?”丁霽瞪眼。
“事實說話,”林無隅喝了口檸檬水,“第一是我,第二是我隔壁宿舍的,第三才是你們三中的那位……”
“賣西瓜的。”丁霽點點頭。
林無隅一下笑得不行,還好已經把水咽了下去。
他邊笑邊盯著丁霽又看了一會兒:“真的,我長這麼大,頭一回走眼走到這個程度……你真叫丁霽嗎?”
“你等著,”丁霽騰地站了起來,指了指他,“你就坐這兒等著,我去給你拿我卷子……”
“彆彆彆彆,”林無隅笑著起身把他按回椅子上,“我說錯話了。”
“我是不是丁霽?”丁霽又指著自己。
“是。”林無隅真誠地回答。
“看在你今天因為我莫名其妙受了傷我不跟你計較……其實我也想問你啊,”丁霽胳膊肘撐著桌子,往他麵前湊了湊,“就你這永遠第一如果第二就是老師判錯卷了的成績,你家裡對你還……那個態度?”
“嗯,”林無隅說,“他們覺得林湛肯定比我強,無論什麼事,無論我達到什麼程度,林湛都會比我強。”
“那林湛得是個什麼怪物啊,”丁霽一臉不爽,“他走的時候多大,初中沒畢業吧?中考都沒參加過的人,怎麼就什麼都比你強了呢?”
林無隅笑著沒說話。
他也有過這樣的不爽的質疑,並且提出過一次。
但老爸老媽幾近崩潰的痛苦反應,讓他有些後悔,從那次之後,他也沒有再思考過這麼幼稚的問題。
“你恨他嗎?”丁霽問。
“誰?”林無隅收回思緒。
“你哥啊,”丁霽說,“總被比還總被認為比不過,會不會不爽?”
“何止不爽,”林無隅笑笑,“我有過一陣子,特彆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是個傻子……我小學同桌的媽媽是醫生,我還求她幫我測過智商。”
“靠,”丁霽皺著眉,“測出多少?”
“不記得了,”林無隅說,“我隻是想要一個相對科學一些的結論。”
“你小學有這個概念就不可能是傻子好嗎,普通聰明的孩子都想不到這一層,”丁霽擰著眉,“結論是什麼?”
“我很聰明啊,”林無隅笑了起來,“還能有彆的結論麼?”
“哎喲我的哥!我真從來沒見過得瑟成你這樣還……不怎麼討厭的人,”丁霽靠回了椅背上,“從那時起你就開始這麼囂張了嗎?”
“差不多吧,”林無隅想了想,“我把這事兒跟林湛說了,他說……”
林無隅突然停下了。
他從來沒有跟任何人提起過林湛,更不要說是這樣的細節。
“說什麼了?”丁霽戳了戳他的手。
“他說,如果我真覺得自己是個傻子,就不會去求一個結論了。”林無隅說。
“很有道理啊。”丁霽說。
“是啊,我一想,是這樣,我的確是覺得我其實挺聰明的,所以……”林無隅沉思了一會兒。
“所以你就豁然開朗了,”丁霽說,“小學生能有這覺悟……”
“所以我就得瑟成這樣了。”林無隅說。
“靠,”丁霽愣了愣,“我這兒還幫你承上啟下醞釀情緒呢!”
“我情緒醞釀得不是挺對的嗎?”林無隅說。
“我以為你要哭,想幫你找個點方便哭出來,”丁霽說,“畢竟以前也沒跟人說這些。”
林無隅沒說話,看著丁霽眯縫了一下眼睛。
“不是算的,是觀察出來的。”丁霽勾起嘴角,“服不服。”
林無隅也勾起嘴角:“對我觀察得這麼仔細是不是……”
丁霽壓低聲音:“你跟我說這些是不是……”
“你當心我說是。”林無隅手指在桌上輕輕彈了兩下。
“我靠,”丁霽愣住了,“好險啊。”
林無隅還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一晚上什麼也不乾,就跟人吃飯喝酒吃宵夜聊天……哦還有夜跑了。
他朋友挺多,但能讓他浪費一個晚上時間乾這些事的,基本沒有。
許天博倒是可以,但比起在外頭浪,許天博更喜歡貓在宿舍玩遊戲。
林無隅看著丁霽,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願意跟他一塊兒這麼浪費時間,還浪費得輕鬆愉快。
從咖啡館出來以後他倆也沒各自回去,順著醫院外麵的路轉圈兒聊著。
“我說話走路都特彆早,不大點兒的時候也沒人教,就會數數了,正數倒數都行,後來認字兒啊,算數啊,都是一學就會,我爺爺說,不用教第二遍,”丁霽低頭踢著一塊小石慢慢走著,“那會兒起就都說我是小神童,我一開始還挺得意的。”
“本來就該得意。”林無隅說。
“後來我家彆的親戚,還有街坊鄰居,”丁霽說,“就都開始說,以後肯定有出息,給你爸媽爭氣,給你爸媽長臉,你看這遺傳得多好……BLABLABLABLA……我爺爺奶奶也說過這種話,還有我小姑……”
丁霽皺著眉看了他一眼:“你懂那種感覺嗎?特彆可怕,我一年級的時候就做夢,夢到自己語文沒得一百分,嚇哭了。”
懂。
雖然沒有經曆過這樣的壓力,但林無隅從丁霽現在的表情都還能體會到當時丁霽小朋友的驚恐。
他伸手在丁霽背上拍了拍。
“到三年級的時候我就不行了,一點兒東西沒學明白我就緊張,我不是小神童嗎?”丁霽歎氣,“然後我就……我叛逆期是不是有點兒太早了,反正那會兒我就很反感彆人說我聰明,叫我小神童,而且我想不通,為什麼我得給我不認識的人爭氣長臉遭這麼些罪啊,就跟我爺爺奶奶吼了,還摔東西,摔完了還病了一場。”
“是不是就那會兒把書上那幾個字給搓了?”林無隅笑笑。
“嗯,”丁霽揉揉鼻子,“反正爺爺奶奶小姑他們,就都嚇著了吧,到現在都可順著我了,從來不誇我聰明。”
“聽著怎麼這麼奇怪呢。”林無隅笑了半天。
“不過,”丁霽轉過頭看著他,“你今天說的那個話,我會記著的。”
“嗯。”林無隅收住笑容。
“我說正經的啊,”丁霽說,“我當時特彆感動,差點兒要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