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穿著粗布碎花衣裙的姑娘,頭上綁著同色的頭巾,背著一個深色的包袱,站在一座府門前——姚府。
武林第一世家,在鹿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過往行人看著她明顯農家女子的裝扮,一身灰塵仆仆似乎剛從外地而來,不由好奇地多看她幾眼。
而她就這麼站在台階下,麵無表情,目光深深,旁若無人地盯著那四扇關閉的大門,仿佛能夠透過看到裡麵之人。
姚家這幾日正熱鬨著,來來往往賓客眾多,是以沒過多久,便有人從裡麵打開了大門,管家正帶著笑容,恭恭敬敬地與人送彆。
然而,目光一轉,就看到了這位姑娘,他不禁有些奇怪,回頭看了看門房和下人,後者紛紛搖頭表示並不知曉。
姚家好客,在江湖上口碑亦是和善,管家閒來無事便下了台階,徑直走到她的麵前,就算這位姑娘穿著過於樸素,也未曾有一絲看輕,溫和地問:“姑娘,你站在門口已經許久了,是有什麼事嗎?看你不像本地人,可是要尋什麼人?”
秀兒抬起頭,拿烏黑的眼睛定定看他,卻並不曾說話。
管家心說真是怪人,他納悶地等了一會兒,終於耐心告罄,便歎了一聲,準備回去。
然而他剛一轉身準備,卻聽到身後的姑娘終於開口:“我想找一個人。”
管家頓足,回頭,“什麼人?”
秀兒抿了抿唇,從身後的包袱裡掏出一枚銀鎖遞了過去,然後冷冰冰地說:“勞煩交給你們夫人,她該是知道我的。”
管家的目光不由地落在那枚銀鎖上,上刻有平安喜樂四個字,看著樣式和大小,這顯然是給孩子準備。
不過交給夫人?
“哪位夫人?”
秀兒聞言扯了扯嘴角,眼裡似乎帶了一絲譏誚,“自然是當家夫人。”
管家心中突然有了一絲異樣,他拿過銀鎖,順手翻了個麵,卻看到上麵的一個“虹”字,瞬間收縮了瞳孔,“你……”
秀兒抬起眼睛,“我覺得我還是去裡麵等她吧,是不是?”
“是,您跟我來。”
管家掩下心中一絲慌亂,勉強鎮定地在前麵帶路。
秀兒抱緊了她的包袱,不緩不急地走上台階,進了大門。
傅虹渺即使已經年近半百,膝下育有兒女,也依舊貌美如玉,誰見了不得讚歎一句飛虹仙子駐顏有術。
出身於雲霄宮,一柄飛虹劍使得出神入化,傳聞當傅虹渺舞動劍法之時,天空便有彩虹架橋,恍如天外飛仙的奇景。幾年前,她邁入宗師之境,比丈夫姚家家主姚聽風更高一階,這也奠定了她在姚家的地位,說一不二,連當家人都得避讓三分。
然而事事淩厲的飛虹仙子卻在見到這塊銀鎖之時,瞬間失態了,連手都微微顫抖起來,忙問:“她現在在哪兒?”
管家歎道:“就在門外。”
年少輕狂,多為自負,得不到的,便化為心底的魔,啃噬蠱惑,最終孤獨一擲。
本以為陪伴化長情,一度春風繞指柔,雖亡命天下,但彼此舔傷,亦是一種幸福。
可惜她的情障看不穿,那甄長川的執念又如何放下?
數度紅塵糾纏,最終一個皈依佛門,以一幅畫像念一生,而另一個心灰意冷,轉頭另嫁良人。
隻是這段孽緣唯一苦了的隻有那個孩子,最是無辜,最是可憐。
傅虹渺自問不負甄長川,自欺不負雲霄宮,然站在門口,看著裡麵的秀兒,她卻無論如何都說不出不負二字。
灼灼的視線猶如實質,秀兒轉過身,一眼撞見這位雍容華貴的夫人,頓時怔住了。
母女倆彼此對視,傅虹渺眼眶逐漸濕紅,然動了動唇,卻不敢相認。反倒是秀兒,在怔愣之後,微微彎眉而笑,低低地喚了一聲,“娘。”
她一身樸素,不施粉黛,然而那眉眼卻像極了飛虹仙子,這一笑,更盛。
刹那間,傅虹渺潸然落淚,再也忍不住,飛進屋中,一把抱住了女兒,緊緊相擁低泣,“阿秀!”
秀兒聽著這壓抑的哭聲,感受肩頭的濕濡,也維持不住臉上的笑,眼前的視線開始模糊,可是她知道,自己並沒有多少激動,相反很冷靜,被一股悲哀深深籠罩著。
她抬起手,輕輕撫摸著傅虹渺的後背,說:“娘,爹死了。”
傅虹渺的哭聲有了一瞬間的停頓,接著她緩緩站起身,美豔的臉龐染著晶瑩濕漉。
她看著秀兒直直望著自己的眼睛,最終暗了暗神色道:“我聽說了。”
“那您會為他報仇嗎?”
此言一出,飛虹仙子的眼神微微閃爍,她移開視線,牽著秀兒的手走到桌邊坐下,輕輕一歎,“此事哪有那麼容易,再說,他究竟怎麼死,誰又能知道呢?”
然而秀兒卻淡淡道:“不是葉霄殺的嗎?”
傅虹渺的瞳孔皺縮,她驀地看向秀兒,“你這是聽誰說的?你知道葉霄是誰嗎?”
“雲霄宮宮主,我見過他。”
傅虹渺一愣,“什麼時候?”
秀兒笑了笑,“博洋湖上的水鬼道,我們同一條船,說來若不是他,我可能就見不到您了。”
雖然水鬼道上發生的事不過才兩日,然而姚家消息靈通,早已經知道了大概,也是水匪倒黴,正好在葉霄趕往鹿城的時候搶劫商船。
傅虹渺眼神一動,“所以的確是葉霄斬殺了浪白帆?”
秀兒點頭。
“就他一個人?”
秀兒再一次頷首,回憶起那日,依舊驚心動魄,難以置信。
“我第一次見到有人好像神仙一樣,能隨心所欲馭水為己用,可為冰雪化劍,可為囚籠困敵,也可瀑布掛川,護住一整條船,隻要有他在,再多的水匪也抵不過他一劍。”
傅虹渺聞言,喃喃道:“具化象之力,他果真已成大宗師。”
秀兒回頭,看著她,仿若無知地問:“娘,你殺不了他,對嗎?”
傅虹渺搖頭,苦笑道:“大宗師的麵前,所有的宗師都是一場笑話,在武學上,葉霄比他爹還要出色,若非年紀尚輕,呼延默那老匹夫也不可能贏過他!”
秀兒垂下眼睛,“那真是可惜了。”
傅虹渺見此,不禁安慰道:“雖說殺不了他,不過他想全身而退也沒那麼容易,你放心,娘也不怕告訴你,明日天下群雄聚集,申討殺人凶手,也容不得他抵賴,必讓他付出代價!”
傅虹渺說到這裡,臉上布滿了陰霾,她本還有些猶豫,可是當那幅畫出現在她的麵前時,所有的不甘便再次化為了嫉妒的魔,啃食著她的內心。
月於珠!
一個纏綿病榻的廢物,卻將雲霄宮最出色的兩名弟子玩弄於鼓掌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