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時分,病床上的男人眉眼桀驁,臉色蒼白,緊緊閉著眼,唇色慘白。
指針漸漸旋轉指向十二,檢測數據的儀器猛然發生劇烈波動,值班人員手忙腳亂處理分析各種數據,病房內頓時兵荒馬亂起來。
燕寰混沌沉重的大腦中,意識仿佛緩緩飄離了整個身體。所有的記憶毫無保留傾斜而入,宛如江海沉靜著灌入河溪,神經末梢都漸漸顫抖沸騰起來。
“二爺,我愛您。”
有個模糊是聲音隱隱約約在耳畔帶著愛意與笑意輕輕低語著。
他看到一個黑發青年穿著白襯衫,坐在燕宅三樓客廳的地毯上,盤著膝蓋,腿上放著一本書,懷裡是一個雪白的小貓。
青年眸裡含著笑意,伸手將小貓抱起,輕輕用鼻尖蹭了蹭小貓,小貓歪著腦袋,軟軟朝青年叫了兩聲。
青年抬頭朝他笑了笑,特彆好看,青年白襯衫上雪白的小貓也懵懂朝他望去,他恍惚中聽到青年彎著眸子,輕輕對他說,二爺我愛您。
那是他的小畫家。
那是他的陳棲。
乾乾淨淨清清朗朗像一朵柔軟的雲一樣。
“二爺……”
有道嗓音顫抖著帶著哭腔的嘶啞嗓音透著濃重的哀求,猛然撕裂了意識,狠狠朝他劈來。
那是他的陳棲在哀求著什麼,在顫抖著哀求什麼。
燕寰在混沌昏沉的意識模模糊糊瞧見一個滿身是血的青年,指尖上淌著血,被人抱了出來。
那個渾身是血的青年躺在擔架上渾身都在顫抖著,血跡淌了一路,無力垂下的手淌著血,手上血肉模糊,慘不忍睹。
那是一雙很漂亮的手。
燕寰記得,那雙手骨肉勻稱,十指白皙修長,骨節弧度仿佛像精雕細琢出來的一般,幾根修長手指的指骨處帶著薄薄的繭子。
那雙手握著畫筆的模樣是最漂亮的,能在白紙上握著畫筆勾勒出令人驚豔的作品,有時手上會帶著素描的鉛筆灰,還會帶著寫油畫的顏料。
他有時會環住懷裡的人,大手握著懷裡人的這雙手,垂頭一點一點替青年揉搓掉那雙手上的油畫顏料。
但是那雙格外漂亮的手,現在血肉模糊垂在擔架旁幾乎看不出有幾塊好肉,慘不忍睹。
那是被人活生生泄憤碾軋至血肉模糊的。
那是他的陳棲。
他的陳棲渾身是血躺在擔架上,正在流著淚哀哀顫抖求著見他一麵。
青年嘶啞的嗓音似乎是含著血淚,透著濃重的哀求意味,哀求著周圍的人,讓二爺見他一麵。
而他愛著的二爺,寸步不離守在另外一個人身邊,梁誌不忍心,匆匆過來告訴他,他的陳棲要見他。
燕寰看到那個身穿西裝的桀驁男人不耐煩皺起眉頭,似乎是奇怪什麼人都想見他一麵似的,冷冷不耐煩對著梁誌道:“彆來煩我。”
燕寰幾欲窒息,仿佛溺在水裡,所有的神經末梢都在散發著可怖的戾氣,一股強烈的痛苦毫無保留地硬生生扼住了心臟,一點一點碾壓至窒息。
他看到他的陳棲滿身是血在擔架上哀哀顫抖流著淚,一雙眸子裡沒有焦距全是淚,淌在下顎,慘白的唇顫動,一遍一遍叫著他的名字。
青年一遍一遍意識不清地喃喃叫著他愛著的二爺,輕得像空氣一樣。
可是至始至終,他愛的二爺,沒有來看他一眼。
燕家私人救護車上的小護士滿臉是淚,半跪在地上,望著躺在擔架上的青年,小護士顫著手帶著哭腔哽咽道:“陳先生,快到了……您忍一忍……”
“您忍忍……”
擔架上的青年聲音越來越輕,他慢慢閉上眼,淚淌了滿臉,口中低喃著他愛人的名字,直至昏迷。
那是他的小畫家,是他的陳棲。
刹那間,所有傾覆的意識翻天覆地席卷而來,殘忍地衝撞在腦海裡,淩亂的意識硬生生像是炸裂開來,痛苦得讓人抽搐窒息。
兵荒馬亂的病房內儀器檢測的數據驟然飆升至最高,發出尖銳的警報聲,隨後慢慢沉寂下來。
燈火明亮中,越來越多急忙趕來的醫生湧進病房內,場麵頓時變得慌亂而失措。
指針一秒一秒轉動著,時間過得慢長而滯緩。
梁誌西裝上滿是皺褶,帶著深深的疲憊而頹廢,手撐著頭坐在透明玻璃牆外的觀測室的長椅上。
梁家人世代對燕家儘忠儘職,忠心耿耿。在梁家人心中,燕家的利益高於一切,包括高於燕家家主。
但梁誌忠於燕家,不忠於燕寰。
這是雙方都心知肚明的。
但梁誌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他會為了燕家的利益而強行對燕寰出手。
畢竟在梁誌眼裡,燕寰要比上任燕家燕家要出色優秀得太多,甚至放眼整個老牌燕家的曆代家主,沒有誰能像燕寰一樣年紀輕輕便實力強悍手腕狠辣,強悍得令人望塵莫極。
梁誌心裡隱隱有預感,燕寰必定是燕家最凶悍的,心中的預感告訴他,燕寰將能重振著燕家的輝煌,在這個時代將燕家帶到最鼎盛時期。
正因為如此,梁誌絕不可能讓燕寰走錯了路,他就是賭上自己的命,絕不可能讓燕寰有任何閃失。
這樣想著,坐在長椅上的梁誌苦笑了起來,他抬頭看向透明玻璃牆內昏迷的男人,隻感覺到恐怕自己以後的處境會越來越嚴峻棘手,
他與燕寰之前,必定會起隔閡,畢竟,在燕寰心裡,他也算得上是燕家半個老人,平時才會對他如此放心。
但無論如何,至少等到燕寰慢慢恢複後,燕家不會出現大規模危機。
時針漸漸指向淩晨一點時,透明玻璃牆內病床上的男人緩緩睜開眼,沒有聚焦的漆黑眸子望著慘白的天花板。
周圍是檢測的燕家私人醫生的混論嘈雜聲如潮水般襲來,忙碌的醫生正在記錄著病床上蘇醒男人的各項的數據。
燕寰慢慢閉上眼,唇色慘白得可怕。
他出車禍後沒有死。
他回到了他剛遇到陳棲的時候。
這輩子,陳棲依舊是畫著畫,安安靜靜能在畫室上待上一整天,他的手完好無損,依舊能夠拿起畫筆。
哪怕這一輩子,陳棲沒有像一開始就陪在他身邊,甚至是身邊出現了那麼多的人。
但這一輩子,所有的事,還沒有偏向所有未知的軌道,一切都還在剛剛發生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