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月宴(2 / 2)

子夜歌 九月流火 7198 字 8個月前

薑榆罔天生多病,性情也纖細文弱,和姬寧姒、姬高辛這些人格格不入。黎寒光輕輕歎了一聲,他走到扶欄邊,悵惘說道:“有時真羨慕天上這輪月,永遠獨來獨往,倒不必覺得孤寂了。”

薑榆罔從話中聽出一絲淒清,他想到黎寒光的身份,心中了然。他體弱多病,黎寒光背井離鄉,此刻在清冷的頂層相遇,薑榆罔難得生出種同病相憐的感覺:“和你同行那個女子呢?你有她陪著,怎麼會是孤身一人。”

黎寒光望著樓下熱鬨的人群,低低歎道:“她有自己喜歡的事,和我待在一起才是太悶了。”

薑榆罔順著黎寒光的視線,看到甲板上姬少虞正和一個嬌小的女子說話,那個女子,似乎就是魔界質女。

薑榆罔默然,不再說話,靜默望著樓下。黎寒光靜靜等了一會,終於聽到薑榆罔說:“你們同處而來,無論發生什麼總要同歸,無須太過擔心。”

黎寒光心道總算上鉤了,他垂下眼睫,眉宇間露出淺淺的自嘲:“其實,她父親並沒有多看重我。從未同行,何來同歸?”

薑榆罔意外,問:“你竟不是她父親中意的人嗎?”

“不是。”黎寒光苦笑道,“她是月母遺族常家唯一的小姐,而我是九黎罪族的棄子。以我的身份,哪裡入得了常家家主的眼?”

薑榆罔聽到黎寒光說“九黎罪族”,神情微怔,想要說什麼卻欲言又止。黎寒光深知點到即止、過猶不及的道理,他似乎猛地反應過來,對著薑榆罔拱手,一臉歉意道:“我和薑太子說這些做什麼。不敢叨擾太子賞月,我先行告退。”

黎寒光說完,一句話都沒有再說,轉頭就走。薑榆罔見他如此主動地劃清界限,反倒過意不去了。黎寒光下樓前,薑榆罔終於忍不住愧疚,開口問:“這些年,九黎族人在魔界過得還好嗎?”

黎寒光背對著薑榆罔,月色從他身後落下,顯得身影尤為蕭條。所以薑榆罔也沒看到,在他說出這句話後,一直表現的悒鬱落寞的黎寒光眼中,劃過一絲不相襯的笑。

黎寒光沒有回頭,輕飄飄說:“罪神之後,有什麼好與不好?九黎族犯下滔天錯事,貶入魔界贖罪,永世不予赦免。要我說,九黎族過得不好才是天理。九黎族的子民已經並入軒轅王國,男子生而為奴,女子生而為婢,我們這些舊屬神不能保護他們,還要連累他們世世代代在人間受苦,我們還有什麼臉麵過得好呢?”

背後沉默了很久,黎寒光等了一會,就在他抬起腳步準備下樓的時候,聽到後方滯澀的聲音:“家父和……九黎族首領還算有些情誼,日後你在雍天宮有難處,可來尋我。”

黎寒光背對著光亮,唇邊淡淡勾了下,笑意絲毫不達眼底:“謝過赤帝和太子。”

黎寒光走下樓梯,一出來就撞到守在門口的祝英。祝英抱著劍,冷冷盯著他,目光中全是敵意。黎寒光對祝英笑了笑,坦然地越過她,走向外間宴會。

外麵姬寧姒和西陵桑一局終結,姬寧姒又輸了。姬寧姒今夜連著輸了好幾把,心裡很不痛快,摟著姬高辛埋怨。西陵桑麵對姬高辛有些拘謹,似乎在後悔剛才這一盤不該贏。姬高辛笑容一直淡淡的,他聽完姬寧姒的抱怨,隨口安慰了兩句,就推開妹妹,往另一邊去了。

姬高辛剛轉彎就撞到前麵有人說話,他看清那兩人是姬少虞和常雎,他沒有提醒,而是靜悄悄退開,換另一條路走了。姬高辛並不知道,等他走後,另一個人從船艙中出來,似笑非笑朝他離去的方向望了一眼。

姬高辛往船尾去了。要是剛才他在樓上沒看錯,羲九歌就在船尾。

黎寒光眯眼,沒什麼真心笑了聲。這一船人實在有趣,看著親密無間、手足情深,一轉身卻全是算計。

這一世黎寒光過早暴露實力,雍天宮的人知道他法力深厚,不敢再隨意欺淩他。這看起來不錯,然而,這也意味著黎寒光的處境比前世更凶險了。

他沒法再韜光養晦,羲九歌也絕不會讓他安穩下去。既然如此,不如搏一把。

天界如今看起來歌舞升平,然而平靜表麵下,卻是日益尖銳的神仙矛盾,越來越離心的五帝家族。曾經鐵板一塊的天界早就不複堅固,而黎寒光要做的,就是在這塊不堪其負的鐵板上,適當地敲幾錘子。

或許,讓五帝從內部瓦解,遠比他一個個打,要快得多。

姬少虞在耐心和常雎說話,並不知道他的堂兄已繞過他,去找他的未婚妻了。黎寒光也沒有提醒姬少虞,他退了兩步,默不作聲往後方而去。

羲九歌被那些人吵得頭疼,她費心甩開跟班,終於能一個人安靜待一會。

這個湖是一個狹長的月牙形,現在走到差不多一半,正好要過月亮的“腰”,也就是湖泊最窄的一段。兩岸峭壁驟然收緊,水流湍急,風景也格外壯麗。羲九歌站在船尾,看著青山倒退,銀波粼粼,此情此景,實在太適合修煉了。

羲九歌天生親火,在太陽底下修煉事半功倍,但吸收月華也不是不行。羲九歌運行心法,正在默默吸收月光精華,背後驟然響起一道聲音:“神女。”

他語調帶笑,風流不羈,若是普通女子聽到心神必然要亂上一亂。可惜羲九歌沒有這些嬌貴的少女心思,她正在修煉卻被人打斷,她深吸一口氣,得告誡自己她是明淨神女不能失態,這才能笑著轉身,友善地看向來人:“金天王子,有何貴乾?”

姬高辛對她眨了眨眼睛,調侃道:“神女,我們都認識一千年了,你還叫我金天王子?”

羲九歌平靜看著他,委實不明白這兩句話之間有什麼邏輯:“我和金天王子並不熟,自然該以封號敬稱。”

黎寒光站在陰影裡,幾乎要忍不住笑了。羲九歌就是有能耐,和人認識一千年還不熟。

在女人堆中遊刃有餘的姬高辛再一次在羲九歌這裡踢到了鐵板。這塊鐵板未免也太硬了,硌的他骨頭都疼。姬高辛乾笑,給自己找補道:“見得多了,慢慢就熟了。神女不用這麼客氣,叫我名字就好了。”

黎寒光在黑暗中若有所思,難怪他說了兩次後她依然不上心,原來,已經有很多人和她說過類似的話。

黎寒光正在思索她身邊的蒼蠅是不是太多了些,一陣勁風突然逼近,隨後才傳來一聲厲喝:“誰?”

黎寒光感受到利刃上的殺意,心道原來她早就發現他來了,一直假裝不知道,就是為了等他分神這一刻下殺手。

誤以為偷襲將人錯殺,也是很正當的理由。

她如此頻繁地惦記著他,他真是深感榮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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