羲九歌和黎寒光坐在月下,彼此都沒有說話。當事人就在旁邊,羲九歌不願意再想幻境的事,她看到麵前的花被霜凍成暗青色,問:“這是怎麼回事?”
黎寒光也配合地轉移話題:“我們中了溯月曇的陷阱,幻妖是它虛構出來的,目的就是讓我們放鬆警惕,在最後關頭將我們拉入幻境。我醒來時發現你們都還沒醒,我猜測編織幻境的關鍵就在於花香,遂試著將附近的溯月曇毀掉。幸好,你醒來了。”
羲九歌環顧四周,看到姬少虞、姬高辛、姬寧姒等人全都昏迷著。這些人各個身份貴重,若有個閃失誰都不好交代,羲九歌起身,說:“溯月曇快要凋謝了,必須趁在凋零前把這些花燒毀,要不然,他們的神誌很可能會永遠留在幻境中。其餘事之後再說,先把這些花除掉,救他們出來吧。”
黎寒光點頭,他的布局才剛剛開始,於情於理,他都不能讓這些繼承者們在這裡出事。黎寒光陪著羲九歌起身,他看到她站起來時身姿晃了一下,問:“神女,你怎麼樣了?如果不舒服你就在這裡休息吧,我去解決溯月曇就好。”
羲九歌搖頭,說:“我沒事。事不宜遲,先救人。”
黎寒光見羲九歌執意,不再勸阻。他們兩人走在花叢中,清風徐來,月華如練,如此花前月下,他們兩人卻在辣手摧花。
黎寒光法力屬寒,他展袖一揮,玄冥寒氣順著花瓣滲入根莖,頃刻就凍死一大片。溯月曇凝固在枝頭,枝葉被霜打成深青色,冰封在最美麗的一刻,神聖高潔又楚楚可憐。
即便死亡,也死的很有美感。
黎寒光剛收回手,背後轟得亮起一片火光,半邊夜空都被映亮了。黎寒光回頭,果然看到了漫山遍野的火海。
溯月曇開得很密,沾上火後一朵傳一朵,刹那間整片純白花海都被火舌吞噬。黎寒光原以為自己就夠辣手摧花了,沒想到對上羲九歌,還得甘拜下風。
黎寒光無奈道:“神女,草叢裡可能還有人,你燒的時候略微收斂些。”
羲九歌動手從不知什麼叫收斂,她敷衍地點點頭,繼續放火燒山。
一輪明月高懸夜空,兩個人影從花海中穿過,隨著他們前行,兩邊花海一半是寒冰,一半是火焰,像一盤染料徐徐推開。羲九歌又放了把火,不經意問背後的人:“你在幻境中看到了什麼?”
黎寒光從手心打出一陣寒氣,他收回手指,緩慢摩挲指節:“神女看到了什麼?”
羲九歌怎麼可能把那個離譜的夢說出來,她麵色不動,輕描淡寫道:“我夢到母親沒有出事,我在母親身邊長大。”
她竟然在幻境中見到了羲和,難怪她無法掙脫幻境。黎寒光似乎長鬆了口氣,暈倒前他拉了羲九歌一把,兩人倒在一起,黎寒光一直擔心他們入的是同一個幻境。幸好,是分開的。
黎寒光也眼睛都不眨地說:“我夢到了父母和睦,承歡膝下。”
羲九歌從醒來時就提著心,聽到黎寒光的話終於能鬆口氣。謝天謝地,隻有她一個人看到了那些事情。
幻境前半段和她從瑤池醒來後的經曆一模一樣,區彆在於真實世界裡沒有聲音在她耳邊蠱惑,羲九歌自然也不會去魔界。地下死鬥場、燒焦的山頭,她都沒有見過。
可能,這些事溯月曇為了蠱惑她,故意編出來的謊言吧。但羲九歌想不通,即便溯月曇想擾亂她的心智趁虛而入,為什麼要讓她在幻境中看到黎寒光呢?
換成姬少虞、白帝,難道不是更好嗎?
羲九歌看似專心放火,其實心思完全不在救人上。她良久無話,黎寒光走在花叢另一邊,也安安靜靜的。
黎寒光低聲問:“神女,你會後悔嗎?”
“什麼?”
“如果真的有許願的機會呢?”黎寒光道,“我是說假如,假如你可以實現任何一個心願,你不想知道父母是誰,他們為何獨留你一人在世上嗎?”
羲九歌說話鮮少猶豫,但這次,她停了很久,才說:“沒什麼可後悔的。如今我已擁有兄長、師門、未婚夫,我擁有這麼多,無論想做什麼都可以靠自己。如果連我都做不到的事情,便是天命如此,又何必強求呢?”
黎寒光挑眉,著實沒想到能從她嘴裡聽到這兩個字:“天命?”
“是啊。”羲九歌仰頭望月,低低道,“順流而為,各安天命,凡事勿強求。”
黎寒光沉默地揮出一陣寒氣,大片溯月曇霎間凍成殘枝。他出手向來講究節省,殺人一寸不多一寸不少,法術永遠維持在能殺死對方的最低限度。但是現在,他一揮手就將一大片溯月曇凍斷,顯然已超出了必需。
黎寒光內心壓抑著情緒,都顧不上會暴露了,問:“若有一天,神女失去了某個重要的人,你會不顧一切施展禁術救他,還是順應天命,不再強求?”
羲九歌覺得這個問題純粹是句廢話,理所應當道:“我既然能救他,說明是我能力所及,救他便是順應天命。”
黎寒光被堵住了,問:“哪怕施展禁術?”
“這不過是手段。”
黎寒光一時竟無言以對。他想了想,放棄和羲九歌較真。
她思考問題的方法……和世上大多數人不太一樣。她總會把你拉到她的邏輯裡,順理成章打敗你。
黎寒光想,她擁有一切,所以可以不爭。哪怕是施展時空禁術回到過去,對她來說,也不過是廢了一份陣法材料罷了。
而黎寒光,不信天不信地不信命。哪怕所有人都反對,隻要他自己不認,他就不會放棄。
羲九歌瞥了黎寒光一眼,感覺到黎寒光的思想似乎不太正派,準確說是十足的魔道作風。放在之前,她才不會關心黎寒光想什麼,他一個倒行逆施的邪魔,就應該直接誅殺。
可是今夜他救了她兩次,一次為她擋腐蝕液,一次把她從幻境中喚醒。羲九歌知道,要不是黎寒光及時把周圍的溯月曇殺死,她未必能抵過那道聲音的蠱惑。
書上說正義之士當除魔衛道,同樣也說了有恩報恩有仇報仇。他救了她,她若再暗暗殺他,似乎有恩將仇報之嫌。
羲九歌陷入糾結,左思右想,要想同時周全除魔和報恩兩種美德,似乎隻有感化他這一種途徑了。
羲九歌的思緒豁然開朗,對啊,昆侖以天下為己任,如果她能感化一個邪魔,讓他走到正道上,豈不是比殺了他更有功德?
羲九歌覺得自己的想法很有道理,立即調整了殺死黎寒光的計劃,而是改成感化。羲九歌認真勸道:“葉落歸根,水往低流,順天而為才是正途。逆天者,皆是執念過深,隻會害人害己。”
黎寒光笑了笑,道:“神女說的是,我受教了。”
他謙卑地說著受教,心裡卻毫無波瀾。畢竟,他要是順應天命,早在剛出生時就該死了。
他想要的東西,便是死,他也絕不會放手。
羲九歌掃向黎寒光,不確定他是不是真的聽進去了。但感化邪魔非一朝一夕之功,慢慢來吧。
旁人花前月下,而他們兩人月下毀花,竟也十分和諧。羲九歌和黎寒光聯手,成功趕在凋零前,把所有溯月曇殺死。
失去了香氣蠱惑,躺在地上的人陸陸續續醒來。黎寒光掃了眼麵目全非的花叢,對羲九歌說:“現在有自保之力的隻有你我二人,再待在外麵恐怕會另生是非。我們將醒來的人送回船上吧。”
羲九歌同意,她清點蘇醒的人群,說:“薑榆罔身體本來就不好,先送他吧。”
羲九歌做決定完全出於理智,不顧及任何人情。黎寒光掃了眼另一邊的姬寧姒,說:“商金郡主也醒了,我們要是先送其他人,商金郡主和金天王子恐怕會不高興。這樣吧,神女和商金郡主同是女子,你去安慰郡主,薑太子交給我好了。”
羲九歌覺得這樣安排也很合理,姬寧姒法力很廢,她一個人足以應對。羲九歌點頭,立即朝姬寧姒走去。
黎寒光支走羲九歌,這才往薑榆罔那邊走去。薑榆罔從幻境中醒來後更虛弱了,黎寒光走到他身邊,關切問:“薑太子,你怎麼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