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他就背對著羲九歌,往山路深處走去。羲九歌看著他一步步走遠,忽然開口:“若你的母親已經無法再得知你的消息呢?”
姬少虞背影頓住,沒有轉身,問:“什麼意思?”
“以你的神力,你真的以為能瞞過北天宮眾多高手,在人界安然無恙地隱居十一年嗎?這十一年,玄帝玄後沒有派人來找你,並非你的障眼法多麼高明,而是他們已自顧不暇。”
姬少虞終於回過頭,眼睛再度恢複了天界太子的銳利:“父帝母後到底怎麼了?”
這才是她認識的玄帝太子,羲九歌心中稍感安慰,說:“你和常雎私奔後,玄後苦苦瞞了一個月,還是被玄帝發現。玄帝大怒,下令將你抓回來重罰。北天宮為了找你亂成一團,不留神被黎寒光鑽了空子。玄帝被他暗算,失去法力,和玄後一起囚在阿毗牢獄中,已十一年沒有消息了。我也不知,玄帝玄後如今是死是活。”
姬少虞越聽眼睛瞪得越大,羲九歌的話他每一個字都明白,但合起來後,他就完全無法理解:“你是說,黎寒光?”
“差點忘了,現在該叫他帝寒光了。”羲九歌沒什麼感情地說道,“十一年前,黃帝得知玄帝被囚、黎寒光自立為帝後大怒,興兵平叛。黎寒光和黃帝打了十年,去年終於分出勝負。黎寒光攻入中央天宮,屠殺中天庭無數神族高手,奪走黃帝璽,連黃帝也被他打成重傷。擁有帝璽者可號令天宮,現在,黎寒光是名義上的北、中兩方天帝了,他加尊號帝,改名帝寒光。我離開昆侖前,聽聞他已往南方赤帝的領域而去,他被困於南方戰場,想來一年半載回不來,這是最好的營救玄帝、玄後的機會了。你真的要棄父母於不顧,而和一個魔女在人間隱居嗎?”
姬少虞仔細看羲九歌的神色,涉及玄帝、黃帝兩方天帝,這麼大的事,羲九歌應該不會拿來開玩笑。可是,黎寒光不過是常雎身邊一條狗,身份卑賤,懦弱無能,見了誰都退避三舍,在天界時姬少虞連正眼都沒看過他。這樣一個人,怎麼可能打敗父親、曾祖,單挑北天庭、中天庭兩方高手呢?
姬少虞還是無法理解,問:“他不過是陪著常雎來天庭為質的小小魔族,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羲九歌暗暗歎了口氣,心想姬少虞從小被天界眾人捧在手心,有些時候實在太天真了。她說:“你和我青梅竹馬,他和常雎亦是青梅竹馬。你帶著常雎私奔,我感念往年的情誼,一直不忍指責玄宮,但他一無所有,有什麼可顧忌的呢?何況,誰說他隻是一個魔族,他雖是私生子,但生父卻是玄帝。你將來見了他,還要叫他一聲弟弟。”
最後這句話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姬少虞終於放棄莫名其妙的隱居念頭,答應隨羲九歌回昆侖。羲九歌的兄長是西方白帝,黎寒光,或者說帝寒光在天界大肆屠殺,沒有任何人能獨善其身,西方白帝必然是要管一管的。
羲九歌可以幫姬少虞起兵,但條件是,姬少虞要履行婚約,和她完婚。
這才有了今日這樁盛大,卻又空曠的婚禮。
姬少虞沉默,羲九歌知道他在想什麼,但她不屑於去催促。
她是天界最完美的明淨神女,降生以來無一事不好、無一刻不美。她是太陽神母之女,所有人都猜測她有沒有繼承羲和的強大,所以她尤擅火係法術,論起火攻放眼天界無一敵手;她是昆侖西王母唯一的弟子,所以仙術也學得極好,昆侖任何比賽,有她參加,第一就絕不會寫其他人的名字;她還是白帝的妹妹、玄帝太子的未婚妻,所以她在天界美名遠播,任何時候都不會被人看到不符合帝姬儀態的模樣。
但是,她的未婚夫卻帶著一個魔女私奔了。羲九歌不能忍受自己的人生中出現這麼大的汙點,她能帶著姬少虞回來,就一定能讓他心甘情願說出這句“我願意”。
玄帝太子久久不語,明淨神女也不為所動,婚禮上的氣氛越來越尷尬。就在禮官想要說些什麼圓場的時候,姬少虞終於動了:“我……”
他張口,在他剛剛發出聲音的同時,瓊華宮外也傳來一道女子的清斥:“少虞。”
所有人再度怔住,這次,賓客連臉上的微笑都維持不住了,紛紛回身,看向後方。
大殿門口,站著一位嬌小玲瓏的女子。在場賓客各個深衣廣袖,連兩邊灑花瓣的仙娥也穿著飄逸的長袖衣裙,而門外女子卻穿著一身貼身勁裝,黑色衣料緊緊裹在身上,勾勒出窈窕婀娜的曲線。
眾人看到她大嘩,不住交頭接耳:“今日是明淨神女的婚禮,這麼大的事,昆侖怎麼讓一個魔族混進來了?”
“不知道。她不是失蹤了嗎,怎麼出現在這裡?”
黑衣女子跨入大殿,兩邊的賓客也不由自主朝後讓了一步,中間空出長長一條路,一直延伸到婚禮高台。姬少虞已忘了他剛才要說什麼,正回過頭,又驚又詫地看著她。
魔界送往天庭的質女常雎於十二年前莫名失蹤,說是失蹤,其實消息靈通些的神族都知道,常雎並不是下落不明,而是和玄帝太子私奔了。但是緊接著北天界就爆發戰亂,眾人忙著圍剿黎寒光,沒人還記得常雎和姬少虞,他們兩人這才在人間逍遙了十一年。
但是,此刻常雎現身明淨神女的婚禮現場,前玄帝太子姬少虞還露出這種表情,無疑在所有人麵前坐實了曾經的傳聞。
賓客們麵麵相覷,默契地吞下聲音,靜靜看起戲來。
這方蓋頭不止限製神識,似乎連羲九歌的感官也削弱了,直到聽到熟悉的聲音,羲九歌才知道,常雎竟然混入昆侖了。
羲九歌現在已無暇計較昆侖的防守哪裡出了紕漏,她依然脖頸高揚,平靜目視前方。姬少虞已經完全轉過身去,而新娘的發冠,依然一晃不晃。
仿佛未婚夫的舊情人出現在她的婚禮上也不是什麼大事,並不值得她弄亂自己的妝麵。九天玄女看到魔族出現,美目中含了怒,斥道:“哪裡來的魔族,竟然玷汙昆侖神土。來人,將她押下!”
“住手。”兩道聲音同時響起,姬少虞驚訝地看向旁邊,隔著紅色紋金紗,他依然看不清羲九歌的神色,隻聽到她的聲音極度平靜理智。
“來者便是客,魔界質女光臨婚宴,是給我們夫妻顏麵。來人,將質女請入宴席,好生招待。”
常雎冷嗤了一聲,目光直視高台,嘲弄道:“夫妻?少虞十年前已在人間和我結為夫妻,明淨神女現在算什麼身份?”
昆侖在天界地位崇高,九天玄女什麼時候聽過這種語氣?她當即大怒,揮手打出一道仙術。九天玄女是西王母身邊最受重用的婢女,她的一擊非同小可。姬少虞心中嚇了一跳,都來不及多想,立刻撲到常雎身前,用後背替常雎擋住了這一擊。
九天玄女法力深厚,哪怕是神族也吃不消。姬少虞嘴角立刻滲出血跡,常雎隻是一眨眼就經曆了生死一線、愛人重傷,她慌忙扶住姬少虞,肩膀幾乎支撐不住他的重量:“少虞,你怎麼樣了?”
姬少虞咽下嘴裡的血腥,他若是回手並不是擋不住,但他對不住羲九歌在先,怎麼還能在婚禮上當著眾多賓客的麵,還擊羲九歌的長輩?他用身體硬生生受了這一掌,隻有這樣,九天玄女才會停手,常雎才能活下來。
九天玄女見打傷了姬少虞,確實不好再追擊了。帝寒光奪走玄帝璽後,立刻就下令廢除姬少虞太子身份,將姬少虞逐出神籍。但帝寒光畢竟得位不正,現在誰是亂臣賊子還不好說呢,姬少虞終究頂著玄帝太子的名頭。九天玄女殺一個魔族沒事,若是傷了玄帝太子,那就另當彆論了。
姬少虞對常雎搖搖頭,轉身,向上方的九天玄女行禮:“她言行無狀,若有得罪玄女之處,我代她賠罪。望玄女娘娘寬恕。”
九天玄女順勢收回手,沉著臉道:“玄太子,你和明淨神女的婚約兩千年前就已昭告天下,今日我奉西王母之命主持婚禮,你卻護著一個擾亂典禮的魔族。太子,你這是何意思?”
姬少虞抿唇不語,常雎用力攥緊姬少虞的衣袖,眼眸中露出哀求:“少虞,不要。我不在乎你的身份,我也不想管什麼天下大義了,你不要答應她,我們一起去一個誰都不認識我們的地方隱居,像從前那十年一樣安生過日子,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