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榆罔聽到黎寒光說“九黎罪族”,神情微怔,想要說什麼卻欲言又止。黎寒光深知點到即止、過猶不及的道理,他似乎猛地反應過來,對著薑榆罔拱手,一臉歉意道:“我和薑太子說這些做什麼。不敢叨擾太子賞月,我先行告退。”
黎寒光說完,一句話都沒有再說,轉頭就走。薑榆罔見他如此主動地劃清界限,反倒過意不去了。黎寒光下樓前,薑榆罔終於忍不住愧疚,開口問:“這些年,九黎族人在魔界過得還好嗎?”
黎寒光背對著薑榆罔,月色從他身後落下,顯得身影尤為蕭條。所以薑榆罔也沒看到,在他說出這句話後,一直表現的悒鬱落寞的黎寒光眼中,劃過一絲不相襯的笑。
黎寒光沒有回頭,輕飄飄說:“罪神之後,有什麼好與不好?九黎族犯下滔天錯事,貶入魔界贖罪,永世不予赦免。要我說,九黎族過得不好才是天理。九黎族的子民已經並入軒轅王國,男子生而為奴,女子生而為婢,我們這些舊屬神不能保護他們,還要連累他們世世代代在人間受苦,我們還有什麼臉麵過得好呢?”
背後沉默了很久,黎寒光等了一會,就在他抬起腳步準備下樓的時候,聽到後方滯澀的聲音:“家父和……九黎族首領還算有些情誼,日後你在雍天宮有難處,可來尋我。”
黎寒光背對著光亮,唇邊淡淡勾了下,笑意絲毫不達眼底:“謝過赤帝和太子。”
黎寒光走下樓梯,一出來就撞到守在門口的祝英。祝英抱著劍,冷冷盯著他,目光中全是敵意。黎寒光對祝英笑了笑,坦然地越過她,走向外間宴會。
外麵姬寧姒和西陵桑一局終結,姬寧姒又輸了。姬寧姒今夜連著輸了好幾把,心裡很不痛快,摟著姬高辛埋怨。西陵桑麵對姬高辛有些拘謹,似乎在後悔剛才這一盤不該贏。姬高辛笑容一直淡淡的,他聽完姬寧姒的抱怨,隨口安慰了兩句,就推開妹妹,往另一邊去了。
姬高辛剛轉彎就撞到前麵有人說話,他看清那兩人是姬少虞和常雎,他沒有提醒,而是靜悄悄退開,換另一條路走了。姬高辛並不知道,等他走後,另一個人從船艙中出來,似笑非笑朝他離去的方向望了一眼。
姬高辛往船尾去了。要是剛才他在樓上沒看錯,羲九歌就在船尾。
黎寒光眯眼,沒什麼真心笑了聲。這一船人實在有趣,看著親密無間、手足情深,一轉身卻全是算計。
這一世黎寒光過早暴露實力,雍天宮的人知道他法力深厚,不敢再隨意欺淩他。這看起來不錯,然而,這也意味著黎寒光的處境比前世更凶險了。
他沒法再韜光養晦,羲九歌也絕不會讓他安穩下去。既然如此,不如搏一把。
天界如今看起來歌舞升平,然而平靜表麵下,卻是日益尖銳的神仙矛盾,越來越離心的五帝家族。曾經鐵板一塊的天界早就不複堅固,而黎寒光要做的,就是在這塊不堪其負的鐵板上,適當地敲幾錘子。
或許,讓五帝從內部瓦解,遠比他一個個打,要快得多。
姬少虞在耐心和常雎說話,並不知道他的堂兄已繞過他,去找他的未婚妻了。黎寒光也沒有提醒姬少虞,他退了兩步,默不作聲往後方而去。
羲九歌被那些人吵得頭疼,她費心甩開跟班,終於能一個人安靜待一會。
這個湖是一個狹長的月牙形,現在走到差不多一半,正好要過月亮的“腰”,也就是湖泊最窄的一段。兩岸峭壁驟然收緊,水流湍急,風景也格外壯麗。羲九歌站在船尾,看著青山倒退,銀波粼粼,此情此景,實在太適合修煉了。
羲九歌天生親火,在太陽底下修煉事半功倍,但吸收月華也不是不行。羲九歌運行心法,正在默默吸收月光精華,背後驟然響起一道聲音:“神女。”
他語調帶笑,風流不羈,若是普通女子聽到心神必然要亂上一亂。可惜羲九歌沒有這些嬌貴的少女心思,她正在修煉卻被人打斷,她深吸一口氣,得告誡自己她是明淨神女不能失態,這才能笑著轉身,友善地看向來人:“金天王子,有何貴乾?”
姬高辛對她眨了眨眼睛,調侃道:“神女,我們都認識一千年了,你還叫我金天王子?”
羲九歌平靜看著他,委實不明白這兩句話之間有什麼邏輯:“我和金天王子並不熟,自然該以封號敬稱。”
黎寒光站在陰影裡,幾乎要忍不住笑了。羲九歌就是有能耐,和人認識一千年還不熟。
在女人堆中遊刃有餘的姬高辛再一次在羲九歌這裡踢到了鐵板。這塊鐵板未免也太硬了,硌的他骨頭都疼。姬高辛乾笑,給自己找補道:“見得多了,慢慢就熟了。神女不用這麼客氣,叫我名字就好了。”
黎寒光在黑暗中若有所思,難怪他說了兩次後她依然不上心,原來,已經有很多人和她說過類似的話。
黎寒光正在思索她身邊的蒼蠅是不是太多了些,一陣勁風突然逼近,隨後才傳來一聲厲喝:“誰?”
黎寒光感受到利刃上的殺意,心道原來她早就發現他來了,一直假裝不知道,就是為了等他分神這一刻下殺手。
誤以為偷襲將人錯殺,也是很正當的理由。
她如此頻繁地惦記著他,他真是深感榮幸。
如此奇恥大辱,羲九歌豈能善罷甘休?羲九歌一直不懂,黎寒光被玄帝監視在眼皮子底下,他什麼時候有了那麼深厚的實力,竟然連羲九歌都看不透?是他這一千年另有奇遇,還是他初到天界時,就在隱藏實力?
按照因果法則,黎寒光現在應當毫無在天界修煉的記憶,他的招式全是從魔界帶來的。羲九歌正好趁今日試一試,他到底瞞了天界多少。
黎寒光隻守不攻,才幾招後就感覺到吃力了。羲九歌可以放開了攻擊,他卻不能暴露他後世的招數,他現在還太弱小,引起五帝注意絕非益事。
黎寒光知道自己必須要速戰速決了。羲九歌天生擅火攻,還和西王母學習仙術,走的大多是遠攻的路子。羲九歌的神火強勢暴躁,今日還是晴天,她隨時能從陽光中補充神力,黎寒光和她拚法力絕不是明智之舉。他隻能拉近距離,靠近戰克製她。
又一陣火雨劈頭落下,黎寒光旋身躲過,身姿像雪花一樣左右飄忽,竟然硬生生從火雨中穿過,身上白衣依然不染纖塵。羲九歌意識到他想要近戰,手心凝聚出一團火,重重朝他擊去。
羲九歌掌心凝聚出一條火龍,攻勢極其霸道,黎寒光要想躲開,就隻能後撤。羲九歌已經準備好後招,但是,黎寒光竟然不躲,而是拚著受傷,一折身貼著火龍逼近,眨眼欺到她身前。
羲九歌吃驚,立即要變換法術。這麼近的距離不再適合用火,隻能用仙法。但黎寒光怎麼可能讓她緩過勁,他立刻握住羲九歌手腕,在她穴位處注入幾縷寒氣,登時打斷了她施法。
黎寒光並不想傷害她,法力隻凝了細細一縷,但那股寒氣注入羲九歌體內,驟然喚醒了她新婚夜的回憶。黎寒光的指腹蹭上她嘴唇時,就是這種冰冰涼涼的觸感。
羲九歌鮮少有強烈的感情波動,但這一刻,她恨不得將麵前這個人剝了皮燒成灰並且揚到海裡,再讓精衛把海填平。
羲九歌動手越發不留情,但她從小學習的一直是遠攻,以她的身份隻需要站在後方優雅地放法術,永遠不會有貼身肉搏的機會,這就導致了她現在被黎寒光欺近,竟然處處受製。羲九歌調動身法,幾次試圖拉開距離,都被黎寒光攔住。
底下已經傳來騷動聲,黎寒光覺得差不多了,他大概可以找機會“落敗”了。然而,他念頭剛落,眼前忽然爆發出一陣亮光。
黎寒光顧不得隱藏,立即將寒冰凝在小臂上,抬手護在身前。兩道法力相撞,爆發出驚人的氣浪,台下好些人功力不夠,被這陣風吹的連連後退,踉蹌了好幾步才灰頭土臉站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