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帝後人基本都在,連身體不太好的薑榆罔都來了。這種場麵,堪比千年一次的蟠桃宴了。
常雎發現黎寒光並不像她一樣敏感,他看起來比常雎適應多了。他不緊不慢走在觥籌交錯中,仿佛生來就屬於這種地方。這個認知讓常雎心裡發慌,她忍不住喚:“寒光哥哥……”
黎寒光回頭,溫柔體貼地看著她:“怎麼了?”
常雎接觸到黎寒光包容的目光,心才慢慢安穩下來。應該是她太緊繃了,黎寒光一直是她的溫柔兄長,永遠站在她身後等待她、守護她,她怎麼會生出這種可笑的念頭?
常雎搖搖頭,咬著唇,有些難以啟齒地說道:“這裡來了這麼多人,可是,我都不認識他們。”
黎寒光了然,他停下腳步,借著周圍草木遮擋,一一給常雎指認起場中之人來:“你初來乍到,記不住人很正常。其實天界的勢力識彆起來很簡單,衣著華麗的是神,樸素寡淡的是仙,神族中大部分都歸屬五方天帝,其中青帝尚青,白帝尚白,玄帝尚黑,黃帝尚黃,赤帝尚紅,來自這幾個領域的神族,大多都穿著對應顏色的衣服。比如湖邊那位穿著朱紅衣袍、氣色不太好的男子,他是薑榆罔,赤帝的兒子,也是神農氏的太子。站在他旁邊那位全身火紅的女子,是赤帝手下第一得力大將祝融的女兒,祝英。”
常雎很輕易就找到黎寒光說的人,他們一群人穿著紅色還站在水邊,想不醒目都難。黎寒光見常雎明白了,繼續說道:“青帝退隱多年,已很久不在天界露麵了。他輩分高,黃帝、赤帝、玄帝都是他的後人,所以青帝沒有太子,青帝領域隻有少數幾個古老神族,大多都已歸隱,平時碰不到,無需注意。但如果以後在大場合上遇到穿青衣的人,勿要得罪,多問多讓。”
黎寒光這話並不是嚇唬常雎,他穿越前已得到三方帝璽,但他統一天界的進程不過才剛剛開始。黃帝兵力再強橫,那也是擺在台麵上的,剩下兩方青帝、白帝才是真正的深藏不露,就算是黎寒光也不敢輕舉妄動。
青帝許多年沒有露麵,天界便有傳言說女媧神力已經耗儘,甚至青帝也隕落在即。黎寒光接觸過最高處的權力,他最知道這種傳言有多荒謬。青帝和女媧一個能開辟新大陸,一個能造萬物、補天洞,他們夫妻就是三界的定海神針,隻要他們不出麵,水花再大也隻是小打小鬨。
而白帝就更神秘了,三界至少知道青帝可以一畫開天,但是有記載以來,就沒人見過白帝出手。白帝可是太古神族、至高神帝俊的兒子,當年帝俊在世時,伏羲、女媧、西王母都要向帝俊請教,就算白帝隻繼承到帝俊一半的力量,實力也不會低於伏羲。
所以黎寒光放棄已經打下來的三方天界,胡鬨一樣和羲九歌回到一千年前,將一切抹殺重來,其實一點都不可惜。有青帝、白帝坐鎮,就算黎寒光將北中南路打通,強行斬斷東、西方合兵的通道,說到底也沒什麼用處。青帝和白帝若想撥亂反正,輕輕鬆鬆就能摧毀黎寒光的一切。
若找不到和青帝、白帝對抗的方法,就算黎寒光握有三方帝璽也不過是個擺設,算不上真的稱帝。與其繼續做無用功,不如痛快放棄,重回一切發生前,想辦法提升實力,尋找天道的秘密。
常雎似懂非懂點頭,黎寒光又指向另一邊,說:“至於白帝的人應當不用我多介紹,天界穿白衣的人,除了昆侖仙人便是白帝的人,而這兩方都和明淨神女有關係。白帝沒有子嗣,為人也低調,明淨神女就是在外麵活動的唯一的白帝族人。穿黑衣的都是北方天界的人,隸屬玄帝,他們的太子姬少虞你已經見過了。”
聽到這幾個名字,常雎終於能鬆口氣:“這幾人我認得。雍天宮隻有玄太子穿黑衣,是不是玄帝隻有這一個兒子?”
黎寒光頓了下,隨即毫無破綻地點頭:“可能是吧。”
常雎感歎:“他的父母感情可真好,難怪他性格那麼和善。”
黎寒光淡淡笑了笑,沒有接話。常雎完全沒有察覺身邊人的異樣,還在嘰嘰喳喳地問:“你剛剛說了赤帝、青帝、白帝、玄帝,還有黃帝呢?”
“黃帝啊。”黎寒光說起這個名字,語氣輕緩悠長,似乎藏著些其他意味,但很快就消失於無,“黃帝的人也很好認。看這場宴會的東道主就知道了,中天界以黃為尊,他們隻肯穿尊貴明亮的黃色,衣服上還要用金線繡出大片花紋。在任何一個場合,裝飾最華麗的人,多半便是黃帝後人。”
常雎點點頭,這場宴會的主人姬高辛和商金郡主姬寧姒便是中天界的人,她入場時看到了,這對兄妹服飾極儘奢華,尤其是姬寧姒,裙子上全是繡花,金燦燦的刺人眼睛疼。
黎寒光對這些人的關係似乎信手拈來,常雎沒來得及思考黎寒光為什麼會知道這麼多,脫口問道:“寒光哥哥,你剛才說姬高辛是黃帝後人,而姬少虞是玄帝的兒子,那為什麼他們都姓姬呢?赤帝和黃帝好像也是兄弟,但赤帝姓薑,黃帝卻姓姬。”
黎寒光解釋道:“此事說來話長,早年神族並不生活在天上,而是和凡人混居人間。黃帝和赤帝雖然是兄弟,但他們兩人年紀相差極大,赤帝分封在薑水畔,姓薑,黃帝是小兒子,分封在姬水畔,故姓姬。在黃帝剛出生時,赤帝就已經是雄霸一方的英主了,他們名為兄弟,但封地遠又不是同母所生,根本沒什麼感情。後來赤帝、黃帝打了一仗,赤帝落敗,黃帝這才取而代之,成為天下共主。之後黃帝分封自己的兒子,他汲取教訓,不肯把兒子封太遠,都放在他的領地周圍,所以他的兒孫都姓姬。”
“既然都是一家人,怎麼現在又分成黃帝、玄帝了呢?”
“黃帝有兩個兒子,長子玄囂,次子昌意。昌意早亡,所以早年次子遠遠不如長子一脈。但是玄囂不如昌意生了個好兒子,昌意之子顓頊在涿鹿之戰中誅殺蚩尤,誘捕九黎族,立下大功勞。所以黃帝很看重顓頊,黃帝帶著功臣飛升天界後,竟然越過玄囂,將北方帝位封給顓頊,故而才有了黃帝、玄帝一姓兩帝。”
常雎聽到這裡很驚訝:“黃帝竟然越過兒子,封了孫子?“
“是啊。”黎寒光似乎笑了笑,悠悠道,“誰讓玄帝立了大功勞呢。”
要是常雎看的書再多一點,或者對黎寒光的事再上心一點,就會發現當年讓玄帝立大功的涿鹿之戰中,玄帝誘殺的九黎族人,就正好姓黎。
“那玄帝的伯父,也就是黃帝的長子玄囂,竟然同意嗎?”
“同不同意重要嗎?”黎寒光覺得好笑,“玄帝封地在北方,獨立門戶,而玄囂的封地卻在中天界,依然要依附於黃帝,隻能稱王。玄囂死後,他們這一脈一代不如一代,玄囂的兒子隻被封了金天王。到了下一輩,玄帝的兒子姬少虞封太子,金天王的兒子姬高辛現在還沒有正式封號,唯獨女兒姬寧姒封了商金郡主,便是今日的東道主。”
常雎一邊聽一邊點頭:“黃帝還真是看重玄帝,怪不得我們初來天界時是玄帝接待。好在上一輩這些是是非非沒有影響到孩子,玄太子和姬高辛兄弟感情還是很好。”
“是啊。”黎寒光笑了笑,“確實是兄弟齊心,同心協力呢。”
常雎從小被父母寵在手心,在她眼裡親人天生就是溫情脈脈的,她壓根沒有多想,感歎道:“他們神族這些關係可真是複雜,玄太子看著豐神俊朗,原來,竟然已經是重孫輩了。”
“不止。”黎寒光說,“神族壽命漫長,隻要法力高,還能維持容顏不老。看著年歲差不多的兩個人,實際上可能隔了兩三輩。你還記得赤帝太子吧,薑榆罔看起來蒼白文弱,其實他是姬少虞的祖父輩了。”
常雎倒吸一口涼氣,覺得天界實在太魔幻了:“那明淨神女是白帝的妹妹,白帝和青帝是同一輩分的人,照這樣說,明淨神女豈不是玄太子的曾曾曾祖母輩?”
黎寒光詭異地沉默了一下,慢慢道:“倒也不用這麼算,神族中並不看重輩分。”
他們隻在意利益。
黎寒光和常雎在這裡認人,後方突然傳來動靜,連許多遊湖的人也回來了。黎寒光回頭,看到宴會入口處獨屬的金色光芒時,了然地應了聲:“難怪。我就說今日人怎麼這麼多,原來,是她要來。”
常雎跟著往後方看,她身材嬌小,墊著腳尖看了很久,還是什麼都看不清:“怎麼了?”
“明淨神女來了。”
常雎一聽,愣了一下驚喜道:“那玄太子是不是也來了?”
黎寒光似乎沒聽到,沒有回答。是啊,連常雎這種剛來天界的外人都知道,姬少虞和羲九歌形影不離,永遠一同出現。
門口的人漸漸走近,哪怕常雎不踮起腳也能看清了。隨著羲九歌、姬少虞出現,很多人都聚過來,常雎掃過這濟濟一堂、衣香鬢影的盛況,感歎道:“商金郡主人脈真厲害,這麼多人都能請來。”
黎寒光聞言隻是笑了下。姬寧姒好排場,每次都廣發請帖,但也不是每次都能辦這麼盛大。今日到場的人多,與其說是姬寧姒人脈廣,不如說是羲九歌麵子大。
畢竟羲九歌實在太難見了。她雖然在雍天宮,但每日課程安排滿滿當當,想要私底下見她難如登天。好不容易羲九歌要來參加宴會,眾人都不願意放過這個和她建立私交的機會,接到帖子的人基本都來了,有些人還帶了兄弟姐妹,這才有了今夜局麵。
常雎看到姬少虞來了,蠢蠢欲動,說:“寒光哥哥,我們也去那邊看看吧。”
常雎自以為掩飾的很好,但落在黎寒光眼裡,那些小心思實在一覽無餘。哪怕再來一次,常雎依然會被姬少虞吸引。
黎寒光想到這裡又覺得可笑,有什麼意外的呢,換成他,他也更願意女兒妹妹選擇姬少虞這種順風順水的貴公子,而不是某些一無所有的賭徒。
黎寒光溫柔笑著,笑意卻絲毫不入眼底:“好。”
黎寒光和常雎走近,聽到那群人正在討論歲考的事。一個身著綠錦的女子抬頭,瞧見黎寒光和常雎頓了頓,笑道:“魔界質女和質子來了。”
正在說話的眾人停下動作,一起轉過身來。黎寒光欠身給眾人問好:“明淨神女,赤太子,玄太子,金天王子,商金郡主。”
其實剩下幾人黎寒光也認識,比如剛剛說話的綠衣女子,便是西陵家的小姐西陵桑。
黃帝的正妻來自西陵氏,這一代西陵家主有一雙子女,兒子西陵喬,女兒西陵桑,都出落得十分出色。西陵家有意和黃帝鞏固聯姻,無論西陵喬還是西陵桑,隻要有一個能和姬家人結親就好。當然,如果是女兒嫁給姬高辛,日後生下子嗣繼承大統更好。
但作為一個剛到天界的質子,黎寒光不應該知道這麼多神族內幕,便隻做不識。
姬寧姒看到黎寒光,眼中生出明顯的驚豔:“質子和質女來了。聽哥哥說,質子前幾日在試煉場上大展身手,實力頗為不凡?”
黎寒光頂著姬寧姒的目光,麵色不動,心裡卻十分厭惡。他回來後已儘力在躲著她了,但是,她一看到他這張臉,還是像前世一樣生出興味。
黎寒光在魔界千年,最恨的事情不是被人驅逐、謀害,也不是被至親之人背叛,而是被人用不懷好意的眼神打量。就是姬寧姒這種,看不上他的身份,卻覺得玩一玩無關緊要的眼神。
他真的討厭他這張臉。
黎寒光微微垂下眼瞼,說:“不敢當,是明淨神女手下留情。”
羲九歌站在人群最中心,聽到這話笑了笑,看著他緩緩道:“少司幽未免太自謙了。對了,少司幽的傷怎麼樣了?”
黎寒光聽到她的話,由衷覺得熨帖。旁人都叫他質子,隻把他視為魔界的人質,至於他姓什麼叫什麼根本不重要。而她卻每次都叫他少司幽,哪怕這也是被人賞賜的職位,但至少,是他靠實力得來的。
她的感情都直來直往,不含任何偏見,即便是仇人,也先是個人,其次才和她有仇。
雖然黎寒光也知道,她這樣問是為了殺他。若她殺他前能叫他的名字,那就更好了。
黎寒光垂眸一笑,道:“謝神女關心,已經好多了。”
羲九歌淡淡點頭,好多了嗎?那她得儘快動手了。趁他傷勢還沒好全,趕快要他的命。
昨天半夜,有人親眼看到魔界質子黎寒光從重華宮裡出來。重華宮住著誰全天界都知道,而今日,兩位當事人還正好都請假了。
黎寒光當眾吐了血,今日稱病尚且說得通,羲九歌突然也以閉關為名告假,是不是太牽強了?
再結合昨天半夜的傳言,她此時缺席,就頗有些微妙了。
姬少虞一進殿就覺得怪怪的,他總覺得許多人在看他,但當他轉過視線時,他們又會立刻挪開目光,旁若無人地談話。這麼欲蓋彌彰,姬少虞心裡越發疑竇。
因為這些插曲,姬少虞上半節課基本沒怎麼聽。等理論課結束,眾人準備去試煉場時,姬少虞問道:“最近我是不是錯過了什麼,今日怎麼感覺你們心裡都有事?”
姬少虞說完,空氣寂靜了一瞬,姬高辛和旁人對視一眼,大大咧咧笑道:“沒什麼。隻是一些捉風捕影的話,不值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