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道登基後,一邊屠殺劉宋諸王,一邊忌憚著北魏。
他領兵多年,對北朝人並不陌生,因此在淮北與北魏軍隊交手後,他才會對北方生出深深的憂慮和恐懼。
先前北朝士兵雖然精於騎射,作戰勇猛,但好歹是血肉之軀,隻要指揮得當根本不足為懼。但最近他們像是練了什麼邪術一樣,蕭道親眼看到長矛刺穿了北朝士兵的盔甲,但對麵人毫發無傷,反而繼續衝鋒。
蕭道對此深深忌憚,但作為一個帝王,誰不想擁有這樣一支刀槍不入的軍隊呢?蕭道正輾轉反側,忽然建康收到一封請降書,定州刺史萬景願率眾投降,並獻上北魏練兵秘法以示誠意。
如今北魏太上皇一係和馮太後一係明爭暗鬥,萬景率先投靠太上皇,但萬景嚴苛殘酷又暴戾恣睢,與拓跋弘身邊的親信交惡,逐漸被太上皇冷落。萬景氣憤之下又投向馮太後,馮太後擔心他是奸細,並不肯委以信任。萬景走投無路之下,隻能投降南朝。
蕭道接到這個消息後大喜,如果能得到北朝士兵刀槍不入的秘訣,統一天下豈不是唾手可得?
蕭道立刻接收了萬景,並封他為河南王,授官大將軍、持節。
對於降將來說,這個待遇可以說很高了。萬景來建康謁見蕭道,他早就聽說了世家的名氣,所以在朝堂上提出想娶王謝女為妻。
萬景說出這個想法後,兩邊的內侍、臣子都露出笑。
這顯然不會是善意的笑。王謝在世家榜上排第一第二,門第之高,血統之清貴,豈是萬景一個羯人能高攀的?蕭道也覺得他太不識好歹了,直接說道:“王、謝高門不是你能相配的,還是從朱、張以下的寒門中找吧。”
這句話激怒了萬景,他從宮裡出來後,恚罵道:“敢看不起我,來日我會將王謝的兒女配奴!”
先前萬景為了防止蕭道卸磨殺驢,獻強體之術時留了個心眼,隻給出去一半,如今被蕭道和南朝世家這番羞辱,他越發不會把剩下一半交出去了。
北魏聽說萬景帶著法訣叛逃後,大為震怒,太上皇拓跋弘親自率領大軍,怒氣衝衝朝淮河而來。
萬景被蕭道派去鎮守壽陽,他隔著淮水看到對岸旗幟翻湧,十分害怕蕭道把他送出去求和。萬景在北魏多年,很熟悉太上皇的筆跡。他假冒拓跋弘給蕭道寫了一封議和信,提出以萬景交換青州,蕭道接到信後不疑有他,欣然接受。
消息傳到壽陽,萬景大怒。萬景先前就介懷蕭道和世家看不起他,如今更是惡向膽邊生,他悄悄在壽陽發布告示,書道:“近歲以來,世家權幸用事,割剝齊民,以供嗜欲。如曰不然,公等試觀:國家池苑,王公第宅,姬薑百室,仆從數千,不耕不織,錦衣玉食。不奪百姓,從何得之!”
萬景廢除了皇室和世家壓在百姓頭上沉重的田稅和市稅,一時投奔萬景者雲集,很快就湊齊萬眾。
壽陽暗流湧動時,建康毫無所知。蕭道完全不相信一個無依無靠的降將敢造反,哪怕臣子稟報壽陽有異動,蕭道也沒有放在心上。
他正美滋滋等著北魏從青州退兵,然後就可以召蕭子鐸回來了。這半年蕭子鐸名望更甚,他上戰場時永遠穿著一襲銀甲白袍,在屍山血海中七進七出,身上白衣不染纖毫,被兩軍稱為白袍將軍。齊地甚至有歌謠,名師大將莫自牢,千軍萬馬避白袍。
如今戰亂連綿,百姓太需要蕭子鐸這樣百戰百勝的少年將軍作信仰了。蕭子鐸的聲名甚至已經越過青冀兩州,傳到淮河以南。
曾經蕭道是將軍,遇到這樣的將才必然欣喜不已、精心栽培,如今他成了皇帝,很多想法不知不覺就變了。
蕭子鋒從小跟在他身邊,溫良孝
順,恭謹謙讓,而蕭子鐸卻相反,十分孤傲不孝。為了避免走上劉宋宗室自相殘殺的老路,他還是早做打算為好。
蕭道想著日後如何平衡蕭子鋒和蕭子鐸的權力,建康亦沉浸在曲水流觴、談玄論道之中。謝韞玉出閣的日子快到了,謝玖兮跟著家人坐上馬車,十裡紅妝悠悠朝廣陵走去。
謝家送嫁隊伍渡江,然後下船登車。謝韞玉單獨坐在婚車上備嫁,謝玖兮和謝韞珠同車。謝韞珠看著外麵一成不變的風景,無聊地合上簾子,抱怨道:“還有多久才到?”
丫鬟去前麵問話,過了一會回來說:“回稟三娘子,六郎君說隻剩十裡,如果我們走得快一些,今天落日前就能進廣陵城。”
謝韞珠癱倒在車廂上,嘟囔道:“還有十裡啊。”
謝韞珠百無聊賴,想找人說說話,然而對麵謝玖兮專注地看著一卷圖,上麵全是她看不懂的符號。謝韞珠看了一會,按捺不住問:“你過不了多久就要嫁人了,還看這些玄怪之書做什麼,莫非真打算當道士呀?”
謝玖兮淡淡道:“我看書和我嫁不嫁人有什麼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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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有關係了。”謝韞珠說道,“嫁人後就要相夫教子,侍奉公婆,主持中饋,你成天看這些玄怪之書,被夫婿看到定會不喜。”
謝玖兮眼皮也沒抬,翻過新的一頁,清清冷冷道:“如果他連我看什麼書都想管,隻能說明我們不合適,他不會成為我的夫婿。”
謝韞珠也是要出嫁的人了,她看著這位四妹妹還是如此不食人間煙火,真是不知該說什麼好:“那還有婆母呢?哪家婆母願意看著兒媳擺弄玄虛,不理家事?”
“我嫁人是嫁給他,不是嫁給他的母親。如果他無法說服他的母親,那也說明我們不合適。”
謝韞珠翻了個白眼:“你就是仗著未來婆母是二姑姑,不舍得罰你,所以才有恃無恐。”
“慎言。”謝玖兮終於抬頭,冷冷瞥了謝韞珠一眼,“我和太子沒關係,勿要擺弄這種話。”
謝韞珠撇嘴:“你還惦記著蕭子鐸……不對,北雍王呢?他都出去一年了,連個信也沒有送回來,你怎麼知道他有沒有在外麵遇到相好?女郎花季短,適宜定親的就這麼一兩年,你長點心吧,彆把自己拖成老姑娘。”
謝玖兮搭在卷軸上的手指縮了縮,最終低頭,微不可聞道:“他不會。”
謝韞珠嗤了一聲,懶得和謝玖兮爭辯。她來來回回掀開簾子,試圖靠眼睛看廣陵城還有多遠,謝韞珠像是想到什麼好玩的事情,回頭和謝玖兮笑道:“你聽說了嗎,前幾個月有個姓萬的羯人,竟想娶王謝家的女子,真是異想天開!”
謝玖兮道:“行了,皇帝最終也沒答應,你就少說兩句吧。”
謝韞珠像被狗舔了一樣惡心,憤憤不平道:“幸好皇帝明理,敲打了他。二姐姐的夫婿是彭城劉氏嫡係公子,少有神童之名,如今是人人稱讚的玉郎;我的夫婿是太原王氏五郎,如今已授鎮南將軍,任京口太守。他一個連寒門都攀不上的胡人,也不看看自己哪裡配?”
謝韞珠正在罵不知天高地厚的胡人,忽然馬車重重一晃。謝玖兮連忙穩住身體,掀簾問:“怎麼了?”
隨行車外的丫鬟茫然道:“奴婢也不知道,突然就衝過來很多人。”
謝玖兮朝前方看去,一群百姓拖家帶口,神色慌張,像是身後追著什麼可怕的東西。謝玖兮直覺不對勁,沉著臉道:“快去前麵打聽!”
沒過一會,打聽消息的謝六郎回來了,他直接奔到謝玖兮和謝韞珠車前,慌張道:“三姐,四妹,大事不好了!萬景叛亂,叛軍
已至附近,我們得趕快進廣陵城!”
謝溫珠狠狠嚇了一跳:“叛軍?”
“彆廢話了!”謝玫兮冷聲道,“吩咐所有人上車,拋下輜重,全速趕往廣陵城。”
“可是裡麵有很多財物....."
“是錢重要還是命重要?”謝玖兮嗬斥了一句,謝韞珠不再說話了。謝玖兮回頭,以不容置喙的語氣說道:“扔東西,上車!”
謝家隊伍最開始拋下家具、器皿,最後連謝蘊玉的嫁妝也扔了許多,驚險趕到廣陵城。他們路上差點撞上了叛軍隊伍,幸虧謝玖兮反應快,當機立斷往另一條路上扔了金銀財物,這才險險躲過。
謝六郎不敢耽誤,每多耽誤一刻,他們被追上來的可能就越大。謝六郎下馬,不顧儀態砰砰砰敲門:“快開門,我是謝家六郎,送二姐來和敬尚兄成婚!”
廣陵城得知有叛軍後立刻關閉城門,瞭望台上的士兵聽到謝六郎的話,飛奔下去通報。沒一會,一個年輕俊美的玉麵郎君登上城牆。謝韞玉被迫和逃難的百姓擠在城門口,她長這麼大從未這麼近距離接觸過平民,早已渾身不適,她看到城牆上熟悉的麵容,驚喜道:“敬尚兄,是我!”
劉於穆看到果真是未婚妻,眉梢緊皺,十分為難。他叫來一個士卒吩咐了什麼,隨後下令道:“開城門。”
城門緩慢支開一條小縫,城下眾人大喜,然而還不等他們高興完,裡麵鑽出來一隊手執長矛的士兵,毫不留情地將百姓推走:“都閃開,勿阻礙謝家入城。”
謝韞玉狠狠怔了一下,她剛剛跑過來時差點摔倒,還是一個帶孩子的民婦扶了她一把,要不然謝韞玉定會被踩死。她不習慣和平民貼這麼近,但她從沒想過拋開這群人,自己進城。
為什麼謝家可以入城,平民百姓不得入?
謝六郎也問了出來,士兵用長矛頂著洶湧的人潮,不耐煩說:“叛軍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過來,放這麼多人入城,定會耽誤不少時間,萬一來不及關城門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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