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寒光看到小九和光的時候就感覺不妙,他把追兵引開,然後悄悄給羲九歌傳音,兩人趁亂甩開隊伍,單獨趕路。
結果一出來,就撞到了羲和。羲和掃過麵前兩個年輕人,他們看起來年紀不大,但身上氣息十分沉穩,看得出來出身名門,教養良好。兩人都長了副好相貌,他們穿著簡單的白衣,站在蒼林中一個像嬌豔的火,一個像清淩的冰,截然相反卻又相得益彰,容色之出眾能排上羲和平生所見頂尖。
按理大陸上出現這樣兩個出色的後輩,羲和不可能不知道,但她印象中沒有任何影子,連華族中也未曾聽聞。羲和不動聲色,問:“你們是誰?為何擅闖臨淵山?”
黎寒光不久前還和羲九歌說過,如果有機會想去拜會羲和,誰能知道機會比意外還要先來。黎寒光試圖解釋:“羲和神,剛才可能發生了一些誤解,但我們沒有惡意,您不要誤會。”
“誤會?”羲和不為所動,冷冷道,“什麼誤解,能讓你們追著我的小女兒窮追猛打?”
黎寒光有口難言,沒法解釋。羲和看到他們的表情毫不意外,嚴厲說:“將他們帶回去,嚴加盤問。”
羲和身後的侍從立刻握著繩索朝他們走來,黎寒光聽到後麵越來越近的聲音,心道對不起了嶽母,但如今事情緊急,他還有許多話要問光,絕不能被控製起來。
在侍從即將靠近時,黎寒光猛然拋出一個球狀炸彈,砰得在空中炸響。
霎間四周煙霧彌漫,侍衛被嗆的咳嗽,根本沒法視物。羲和皺眉,在身周捏了一個屏障,驅風吹散煙霧。等剛剛能看清環境,一大群穿著勁裝的弟子氣勢洶洶衝出樹林,正好和羲和的人撞了個正著。
侍衛正窩著火,看到這群人二話不說開打。薑榆罔、姬少虞聽到這邊有爆炸聲,趕緊跑過來,還沒明白局勢就被攻擊,當然毫不留情還手。雙方打成一團,局麵十分混亂,羲和環顧四周,發現剛才那兩個人不見了。
她暗暗皺眉。
羲九歌飛快穿行在樹叢中,對黎寒光說:“和你結隊真是危險,過河拆橋,以鄰為壑,說的就是你這種人了吧。”
黎寒光越過樹梢,身姿輕飄飄的,腳下的樹葉分毫未晃。黎寒光言之鑿鑿道:“哪有,反正他們遲早都要打起來,我隻是讓他們順便幫我一個忙而已。在這種情況下相遇,隻能事急從權,嶽母肯定能理解的。”
羲九歌翻了個白眼,不想搭理他。她問:“你到底想做什麼?”
“先找到光。”黎寒光歎氣,“現在,我們隻能指望他了。”
太昊國王宮,小九一路跑到三神子的宮殿。華麗的宮室中如今一片愁雲慘淡,守門的侍從看到九神女來了,連忙行禮:“九神女。”
小九提著裙子,快步跨過門檻,問:“父帝呢?”
“帝尊去尋解心魔的辦法,走了有一會了。”
小九一言不發,繞過屏風。床榻上躺著一位少年,他相貌豔麗,但眉心橫亙著一道紅色印記,突兀地破壞了整體美感,給他的五官增添許多妖異。他雙目緊閉,身體卻被一股金色繩索緊緊捆住,不知道因為繩索還是因為什麼,他睡得並不安穩,眼珠在眼皮下飛快轉動,看起來十分痛苦。
小九看到三哥成了這副樣子,心裡又急又憂。她對侍從揮揮手,說:“你們都出去吧。”
侍從都知道九神女和三神子親近,上次三神子發病的時候九神女就寸步不離守在殿裡,甚至偷偷跟去臨淵山。侍從們習以為常,對小九行禮後就魚貫離開。
等所有人走後,小九拿出已經有些黯淡的白色玉石,放在三神子手中。她跪坐在榻邊,握著三神子的手臂,低聲說:“三哥,再忍一忍,你馬上就可以恢複了。”
玉石接觸到三神子的手心後,自發吸收魔柱。小九親眼看到三神子的神色平靜下來,眉心的紅色印記也消失了。她大喜過望,這時候才猛地發現原本潔白剔透的石頭已經變成墨色。她吃了一驚,想起姨母的話。
常羲說,這種石頭雖然可以容納心魔,但容量有限。當它變成黑色的時候,就表明心魔滿了,需要儘快銷毀。
小九不敢耽誤,都來不及等三哥醒來,她拿起石頭,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飛快跑往湯穀。
心魔離體後,沒過一會,三神子醒了。侍從聽到內室有動靜,連忙進來,看到三神子竟然坐了起來,十分驚訝:“三神子,您醒了?”
三神子身上的繩索是帝俊用法力凝的,專為了壓製魔氣,如今他身上心魔已散,繩索也自動消散。三神子頭疼得像要炸裂一樣,他用手掌摁著眉心,問:“這是怎麼了?”
侍從趕緊將他昏倒後的事情一一簡述,三神子聽到帝俊來了,眉尖意味不明地挑起:“父帝也來了?”
“是。”
三神子沉著臉,靜默不語。入魔後會失去知覺,全憑本能做事。但他曾經走火入魔過一次,還算有經驗,所以入魔期間他並不算完全沒有記憶。
上次是因為他急於求成被心魔鑽了空子,可是這一次他一切如常,為什麼突然間就爆發心魔,甚至嚴重到必須父帝出手?
三神子仔細回想他入魔前的行動,他如往常一樣睡覺、起床、練武,並無特異之處。三神子百思不得其解,隻好暫時放下,問:“是父帝將我救醒的嗎?”
侍從搖頭,對此也十分奇異:“說來奇怪,帝尊出去為您尋療傷辦法,還沒有回來,九神女來了一趟,然後您突然就醒了。這麼大的好事,屬下趕緊傳信給帝尊。”
“小九?”三神子越發奇怪,“小九來做什麼?”
“不知道。屬下以為九神女擔心您,就沒敢打擾。後來好像看到九神女在您手心放了塊石頭……”侍從說到這裡自己也不太確定,遲疑道,“九神女拿著一塊圓形的白色東西,應當是塊石頭吧。”
圓形,白色,石頭……三神子莫名覺得侍從的話很熟悉,忽然,他眼睛瞪大:“不好!小九現在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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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日熔金,暮雲合璧,黎寒光終於在山林深處,先羲和一步找到光。
光這些年雖然一步都沒有離開過山洞,但他看守著許多高階神族的心魔,從那些最隱秘的記憶中學到了許多東西。他很擅長隱藏自己的痕跡,這麼多人找了一天都沒找到他,要不是黎寒光完全放棄尋找,而是根據環境構想自己會怎麼藏,恐怕一時半會還找不到他。
光聽到有人來了,十分平靜,頭也不回說:“你來了。”
黎寒光輕輕笑了聲,道:“你還真會藏。”
“過獎。”光靜靜說,“你看起來也很擅長。”
“既明。”羲九歌不得不提醒,“這裡隨時會有人來,我們要加快速度了。”
得知黎寒光來後,光連回頭正視他的意願都沒有。但他聽到了另一道女子聲音,光大吃一驚,慢慢回頭。
這是羲九歌第一次見臨淵山主,她不擅長和人交際,便隻是對他笑了笑,聊表友善。然而沒想到,那個清瘦的少年看著她卻愣住了,一直望著她的臉,良久連眼睛都不眨。
初次見麵,這樣的行為可以說非常失禮了,但意外的是並不令人反感。羲九歌細眉動了動,微笑問:“臨淵山主認識我嗎?”
黎寒光極冷地嗤了一聲,毫不客氣站到羲九歌麵前,擋住了光的視線。光再也看不到她了,才收回視線,輕聲說:“似乎不認識。但我總覺得你很熟悉。”
“夠了。”黎寒光忍無可忍,冷冰冰打斷,“我可沒時間陪你妄想。白日發生了什麼,你為什麼會出來?魔柱去哪裡了?”
光說:“我也不甚清楚,仿佛是小九的三哥再一次走火入魔了,帝俊要用我煉塔,小九不同意,就自作主張跑來放了我。至於心魔,被她用一種白色石頭轉移走了。”
黎寒光的關注點全在白色石頭,而羲九歌卻不可思議反問:“用你煉塔?”
光輕輕點頭:“沒錯,值得帝俊親手重煉的,大概唯有昊天塔了。”
羲九歌倒吸一口涼氣,他們就在昊天塔內,那豈不是說,他們腳下很可能就踩著光的骸骨鮮血?
羲九歌皺眉道:“他們怎麼能這樣做?這座山你留不得了,趁現在他們還沒發現你,你趕快逃吧。”
光生出些微的恍惚,類似的話,似乎不久前小九也和他說過。世人都將他視作一件工具甚至材料,唯有她,會憤怒他的不公,擔心他的生死。
黎寒光不合時宜地打斷,幽幽道:“這隻是過去的投影,無論在幻境中做什麼,都無法改變已經發生過的事情。所以,根本沒必要執著於逃不逃,更重要的是弄清楚這一年發生了什麼。”
羲九歌回眸,暗暗瞪黎寒光。黎寒光被瞪得委屈又嫉恨,他看向光,暗暗咬著牙道:“怎麼,我說的不對嗎?”
黎寒光的目光中頗有一種光敢說不對立刻就把他扔給帝俊侍衛的意味,光不和此人一般見識,溫聲說:“沒錯,我從來沒想過逃離。隻是我必須搞清楚小九手裡的東西從何處而來,所以才沒有回洞府。她雖然跳脫,但並不是一個冒失的人,定是她十分信任給建議的人,所以才會把對方的石頭帶在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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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說到這裡,短暫地頓了下。黎寒光捕捉到異樣,不動聲色問:“怎麼了?”
“白色石頭……”光低聲喃喃,猛地站起身,目光霎間迸發出利劍寒霜,“不好,那根本不是石頭,而是骨頭!”
羲九歌提出異議:“骨頭和石頭差異極大,怎麼可能認錯呢?”
“那不是普通骨頭,而是前幾任臨淵山主,甚至包括我師父火化後遺留的身骨。”光根本站不住了,說,“來不及說了,快帶我去找小九。骨是被心魔浸染最久的地方,含有大量魔氣,而那塊骨頭是曆代臨淵山主的骨灰凝結而成,危害根本無法想象。難怪那塊石頭能吸走我體內所有心魔,因為,它就是最大的魔窟!”
快到日落時分,除了還在天上執勤的小十和臥床養病的三神子,其他太陽都陸陸續續來到湯穀。往常小九總要磨蹭到最後一個,但這次,她早早就來了,並且一進來就直奔溫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