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三千世(2 / 2)

子夜歌 九月流火 13361 字 8個月前

黎寒光和少年對視,鋒芒一閃而過。黎寒光勾了勾唇,問:“為什麼不是你失敗了?”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天地之間,其猶橐籥,虛而不屈,動而愈出。多言數窮,不如守中。”少年抬頭,望著頭頂十個太陽,說,“世事皆沙塵,生死各有命。天道無情,守中,方可大愛。這個道理幾十萬年前我就明白了,我不可能錯。”

為何曆劫已滿卻無法歸位可以稍後再查,當務之急是趕緊離開昊天塔。黎寒光感受到一股無名的催促,他猜測這是因為光的一部分骨血融在昊天塔中,所以昊天塔和他之間有微弱的感應。黎寒光直覺昊天塔內有危險,他們必須儘快脫離幻境了。

黎寒光沒時間等少年辨道,他說:“現在該我問你了。你的心結是什麼,我要如何離開這裡?”

少年依然一動不動望著灼灼烈日,仿佛沒聽到黎寒光的問題。黎寒光挑眉,暗暗眯眼:“你該不會打算賴賬吧?”

黎寒光默默捏手指,就在他打算“提醒”對方誠實守信的時候,少年忽然開口:“她還有記憶嗎?”

黎寒光怔了下,搖頭:“沒有。”

“那就好。”少年釋然地笑了,“她完全忘了我,也忘了那些痛苦。等再一睜眼,她依然是毫無負擔的太陽神女。你去找她吧,去你們來時的地方等,我會送你們離開的。”

“你要做什麼?”

“與你無關。”山上憑空吹來長風,少年魂魄之力強大,衣袖依然如實物一般鼓鼓拂動。他長袖當風,衣袂獵獵,臉清雋蒼白,唯獨一雙眼有色彩。他飄然朝半空飛去,眼睛漆黑平靜,從下看有一種什麼都不在乎的神性:“帶她離開。出去後,警惕身邊人。”

這陣風來得倉促,去得也突兀,刹那間,眼前隻剩浩浩青山,獵獵長空,和天上明亮熾烈的光。一道聲音似歎似訴,回蕩在青山岫雲間:“保護好她。”

黎寒光抬手振了下衣袖,撫平被風吹起來的褶皺,冷淡道:“用不著你說。”

這裡是大羿家後山,離他們降落的地方不遠。黎寒光很快趕到他們剛入幻境時的地方,抬手,拉響聯絡彈。

自從進入上古幻境後,他們的傳訊符就失效了,幸好信號彈還能用。有著五種色彩的煙花炸裂在空中,色澤豔麗,穿透千裡,經久不散。

這是他們提前約定好的信號,但天界的人能看到,幻境中人也能看到。在這種地方暴露自己絕非好事,所以他們約定好,這個煙火代表一級緊急,非必要不可放,與之相對應的,眾人一旦看到這個煙火,所有人要立刻放下手中的事情,聚攏到信號彈指示之地。

很快,有人趕來了。最先趕到的是薑榆罔,他秉承南天界隻觀望不冒險的作風,一直沒敢去太遠的地方,現在也是第一個趕回來。薑榆罔看到黎寒光,問:“怎麼了?”

黎寒光淡淡搖頭:“等人來齊了再說。”

陸陸續續大家都趕到了,黎寒光預料羲九歌不舍得離開羲和,應當是最後一個到,沒想到姬少虞竟然墊底,足足遲了一天。

姬少虞見到眾人很平靜,解釋道:“路上遇到了妖獸,耽誤了一會時間。”

他的語氣輕描淡寫,毫無讓眾人久等的愧疚。黎寒光掃過姬少虞,微不可見皺眉。

他總覺得,姬少虞瞞著事。

目前還沒有證據,黎寒光沒有貿然發難,淡淡說:“最近都不要離開這一帶了,我們應該很快就能脫離幻境。”

人群聽到,有的驚有的疑:“真的?怎麼做到的,症結在哪裡?”

其實黎寒光也不知道。希望那個人沒有騙他,能夠自己解決掉他的心結。

眾人又等了兩天,漸漸有人按捺不住了,質疑聲頻起。就在這時,他們感覺到時間再次加速,四周景象飛快變幻,樹林變成枯木,蒼山夷為平地,碩大的火球雨點一般從天上墜落。

眾人下意識抬頭,看到風雲變幻,神靈鬥法,一支箭矢逆著火雨,衝向天際。轟得一聲爆炸聲響徹寰宇,火星四射,一團火焰拖著長尾墜落下來。

兩個,三個……太陽一個接一個落下來,直到第九個。

黎寒光親眼看到那團火像折翼的鳥一樣墜下來,隔著這麼遠,他都看到了一支箭矢正中心臟。

黎寒光的心仿佛也跟著抽痛。他殺過很多人,正因如此他才感到害怕。正中命脈,受這麼重的傷,有可能救回來嗎?

黎寒光腦子裡各種念頭紛至遝來,仿佛隻是一晃神,周圍環境就變了,他們踩在昊天塔蒼老古樸的地板上。眾人都有些愣神:“這就出來了?為什麼呀?”

沒人知道。這是他們經曆過最漫長、最危險,卻又最迷茫的一個幻境,他們甚至不知道記憶主人是誰。

姬少虞抬頭,看到近在咫尺的封印。陣法上方的金色大印充滿了威脅,但姬少虞依然從威壓之下,感受到洶湧澎湃的力量。

魔柱就在這裡,它們比幻境中更強大了。姬少虞心跳都激烈起來,他完全可以想象,若誰能馴化這份力量,就可以輕而易舉統治世界。

人群中交頭接耳:“我們真的出來了?這是真的昊天塔,還是另一重幻境?”

姬少虞暗暗瞥了眼說話的人,不動聲色道:“那就得問獨蘇王了。如果我沒記錯,好幾次獨蘇王都脫離隊伍單獨行動,獨蘇王是不是知道什麼,不然為什麼確定隻要在原地等,就能脫離幻境呢?”

黎寒光笑著看向姬少虞:“我也想知道,玄太子偷偷離隊那幾次,都去做什麼了?”

“好了。”羲九歌打斷無意義的猜忌,說,“一樓結界正在慢慢閉合,出口馬上關閉,我們要趕緊加固封印,沒時間浪費了。”

眾人都收了話,各自站到先前排練好的位置上。羲九歌在陣法一道上確實很有天賦,她隻是看到了幻境中的雛形,就完全理解了這套封印的原理,加固時遠比黃帝給出來的死路子靈活多了,比預計時間快了兩倍。

黎寒光完全放棄琢磨為什麼,羲九歌怎麼說他就怎麼做。很快進行到最後一步,隻需要往金色大印注入法力,將它激活就可大功告成。

眾人都鬆了口氣,不再留力,將所有法力都注入法印中。這是個沒什麼技巧的力氣活,黎寒光輸入法力,忍不住又有些走神。

他聽到後方有人悄悄嘀咕:“裡麵真的關著魔柱嗎,為什麼我什麼都看不到?”

身邊人悄聲道:“帝俊的法印在此,應當是真的吧。”

說話的人嗤了聲,說:“魔柱本來就是他們放出來的。要不是那個女孩胡鬨,跑上山放臨淵山主出來,根本不會有滅世大戰。戰爭中死了那麼多人,都怪她。”

羲九歌雙指並攏,正全力往法印中注入靈氣,聽到這些話指尖顫了顫。黎寒光目光不善地往後瞥了眼,說:“封印正到緊要關頭,不要說話。”

姬少虞垂下睫毛,金色咒文組合成複雜的口訣,繞著陣法旋轉,在他臉上投下時明時暗的光。姬少虞悠悠道:“冤有頭債有主,一切災難總該有一個源頭。顯而易見,罪魁禍首就是那日出現在臨淵山的女童。她到底是誰?”

眾人都默然不語,姬少虞看向薑榆罔,問:“赤太子,你和此女麵對麵見過。你覺得她是誰?”

除了天界僅存的幾位古神,其他神族都沒經曆過滅世大戰,不認識上古的麵孔。隻有黎寒光,同時見過羲九歌幼年和成年。所以除黎寒光之外,沒人將羲九歌和小九聯係起來,包括羲九歌自己。

然而,大家都不是傻子,琢磨久了總能感覺出端倪。薑榆罔抿著唇,不說話。黎寒光感覺到法陣越來越不穩,羲九歌那邊的法力明顯波動起來。

她想來猜到什麼了,姬少虞多半也是,要不然,為什麼非要當著眾人的麵說這些話?

黎寒光無法理解姬少虞的心態,但不妨礙他覺得姬少虞惡心。黎寒光目光中帶上冷意,劍鋒一般投向姬少虞:“玄太子,一場戰爭的起源絕非一言兩語可以概括,你總是把一切推給女子做什麼?既然你這麼好奇,那我可以告訴你,她是帝俊的第九女,在大戰中被羿射死,我們大家都明明白白看到了。先不說她為何放臨淵山主出來,隻說她已身死,一切因果一筆勾銷。你咬著一個小女孩不放,是不是對魔柱有想法,所以才故意在封印的要緊關頭,拿這些事來影響眾人心智?”

黎寒光直指姬少虞貪圖魔柱,姬少虞的臉色也變了。眾人感受到空氣中一觸即發的殺意,都噤若寒蟬。薑榆罔再一次出來當和事佬:“好了,封印魔柱才是最重要的事,其他事等出去再談。接下來全力激活法印,誰再說話,我就當他被魔柱蠱惑了。”

有薑榆罔圓場,大家各退一步,接下來全程都死寂無聲,落針可聞。姬少虞臉色非常難看,他明明是為了大局,黎寒光卻如此落他顏麵,真是不識好歹!

但黎寒光有一句話沒說錯,他確實有圖於魔柱。可惜周圍人太多,他也沒有帝俊後人的血,帶走魔柱一事隻能從長計議。

不過,姬少虞從常羲那裡得到不少有用的信息,常羲畢竟是帝俊的身邊人,知道很多帝俊的習慣。姬少虞按照常羲的提示,在地上留了個小小的傳送陣。這樣等下次再來時,他就不用從頭闖關了。

大家都關注著麵前的法印,沒人留意到地上亮起一個微弱的傳送陣,轉瞬即逝。姬少虞收回視線,心中落定。

萬事俱備,隻欠東風。接下來,隻要他找到帝俊後人的血,就可以稱霸天下,三界獨尊了!

法印加固完畢,眾人都來不及調息,趕緊使出看家本領往底樓跑。結界隻剩下一個小洞了,險險在小洞消失前,所有人都飛了出來。

黃帝來回踱步,早已焦灼不堪,幸好他們在最後關頭出來了。黃帝大喜,他看到眾人一副精疲力儘的模樣,也沒著急在這裡詢問細節,淡淡道:“你們辛苦了。天宮已備好傷藥,先回去調息吧。”

其他三宮也派來了接應的人,眾人相互抱拳道彆,實在連客套的力氣都沒有了。羲九歌被白帝宮人接走,薑榆罔也登上南天界的飛車,黎寒光眼睜睜看著羲九歌離開,兩人連句話都來不及說,而他卻要和姬少虞一起回中央天宮。

黎寒光連表麵功夫都懶得做,真是晦氣。

回中天庭後,黎寒光待遇大漲,經此一役所有神仙都知道黎寒光今非昔比,以後將大有作為,一時間來他宮殿獻殷勤的人層出不窮。黎寒光卻疏離冷淡,閉門謝客,完全沒有應付他們的心思。

這其實是很不理智的事情,黎寒光應該抓住這個機會的。但他做不到,因為他心亂了。

他有強烈的預感,羲九歌和小九是同一人的事遲早會暴露。他需要力量,勢力,甚至軍隊。

這三樣缺哪一樣都不行。實力不夠強大,天界沒人會聽他的話;而空有武力也不行,天界幅員遼闊,他必須借助人手幫他實現戰術;軍隊就不用說了,擁有一支戰鬥力強悍、隻效忠於自己的軍隊,是古往今來所有皇帝的目標。

前兩樣沒法一蹴而就,當前最要緊的,還是軍隊。

黎寒光自然而然想到了魔界。

凡事有利有弊,他因為魔族血統沒少在天界受罪,然而,這亦是他天然的底牌。

沒有人願意在不見天日的地方困囿終生。黎寒光想,或許是時候去見見他的舅舅、母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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