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話羲九歌實在聽過太多次了,她想都不想,道:“不見。”
宮娥似乎停頓了一瞬,小心翼翼說道:“可是,訪客讓奴婢帶一句話,若神女聽到他的名字還不願意見他,他便自願離開。”
真是麻煩,羲九歌忙著修煉,不耐煩問:“是誰?”
“他說他叫黎寒光。”
黎寒光兩世以來,第一次受邀步入重華宮。他穿過廊廡時還在心中感歎,玄後真是舍得下本錢,雍天宮的布置和她在昆侖山上的寢殿,果然一模一樣。
殿門近在眼前,黎寒光收斂起這些失禮的念頭,溫和有禮地敲門:“明淨神女,在下黎寒光,特來求見。”
黎寒光凝神等裡麵的回複,他原本預料要等好一會,沒想到,很快門就從裡麵打開。
黎寒光意外了一瞬,含笑看向對麵的女子。她換了身衣服,依然是白衣長裙,但沒有白日那些金色裝飾,看起來隨和很多,不再那麼難以接近了。
羲九歌默不作聲打量黎寒光,黎寒光毫無波瀾,甚至因為羲九歌打量時間大長,露出些許茫然:“明淨神女?”
無論怎麼看都是一個和她並不熟悉,但為了不得罪人,不得不前來賠罪的質子。羲九歌也禮貌地笑了笑,問:“原來是少司幽。你深夜前,來所為何事?”
現在日近黃昏,確實有些晚了,但似乎還不能稱為“深夜”。黎寒光知道,羲九歌是故意用相似的對話,試探他到底有沒有記憶。
想騙她,還真是不容易。
黎寒光主動垂下眼睛,露出一個質子該有的恭順:“我醒來後天色便暗了,我擔心神女不舒服,特意前來賠罪,沒注意時間。是我思慮不周,冒犯神女了。”
羲九歌仔細審視黎寒光,他現在這副緊張、拘謹的模樣,和不久前夜闖她寢殿的人有如天壤之彆,實在難以想象是同一個人假裝的。羲九歌讓開門,笑道:“原來是為了這件事。少司幽客氣了,進來說吧。”
黎寒光道謝,跟在羲九歌身後,輕手輕腳關了門。羲九歌並沒有引著黎寒光在正殿裡落座,而是走到隔窗前,在一個有些私人的矮塌上倒了茶水,示意黎寒光坐。
黎寒光慢慢走到她對麵,掀衣坐下。碧綠的茶水從玉壺中流出,汩汩注入白玉盞,羲九歌倒了兩杯茶,端起一盞,輕輕放到黎寒光麵前。
茶水通透,白玉無暇,而這一切,都不及她指尖一點淺粉更誘人。
黎寒光認出來這套茶具是用上好的昆侖玉做成,據說昆侖玉能蘊藏靈氣千年不散,帶在身邊可以溫養神魂、拓寬經脈,是外界有市無價的珍寶。而在這裡,隻是平平無奇的一件茶具罷了。
不隻是這套茶具,黎寒光粗粗一掃,已經在殿中找到了許多玉器。昆侖山產玉,羲九歌作為昆侖山的少主,玉璧在她眼裡和石頭差不了多少。
黎寒光端起茶盞淺淺抿了一口,心想身份尊貴,還坐擁寶山,她確實有資格目下無塵。
黎寒光放下茶盞,笑著看向羲九歌:“好茶。”
羲九歌抿唇笑了笑,問:“白日少司幽吐了許多血,一天都不到少司幽就出門走動,無礙嗎?”
“無礙。”黎寒光目光黑潤清亮,看著十分誠摯,“神女天姿絕色,我心中傾慕,並不敢和神女動手,白日實在是不得已為之。我怕神女誤會,今日一醒來,就趕緊來和神女賠罪了。”
“哪裡。”羲九歌端著優雅得體的神女範,悠悠說道,“少司幽實力不凡,假以時日恐怕連我也不敵,我怎麼敢當少司幽賠罪呢?”
黎寒光垂下眼睛,露出恰到好處的恭順惶恐:“神女說笑了,在下愧不敢當。我今日前來,其實還有一件事,希望請神女原諒。”
“什麼?”
黎寒光已經感覺到眼前視線模糊,她交疊著手端坐席上,身影重疊,看不清五官,隻能感覺到她的脖頸極其雪白纖長。
黎寒光唇邊勾出一絲淺淡的笑,在失去意識前,如願將後麵的話說完:“我今日和神女比試時,為了自保不得不使出全力。我的寒氣和旁人不同,若沒有按特殊方法運行,容易侵害經脈。我擔心神女體內沾染了我的寒氣,特來提醒,望神女寬恕。”
他說完,就一頭栽向矮榻。羲九歌臉色大變,立刻起身拉住他:“你說什麼?”
但是黎寒光已經閉著眼睛,柔弱無害地暈倒了。
準確說,是被羲九歌親手遞來的茶毒倒了。
表現的溫溫柔柔,但打人時卻如此暴躁。
不等黎寒光站好,另一道攻擊又到了。先前對戰姬少虞時黎寒光遊刃有餘,算計著哪一招該勝,哪一招該敗,毫無懸念地創造了一個平局。然而,此刻一對上羲九歌,他就知道他恐怕無法藏下去了。
以羲九歌的架勢,他要是還想著扮豬吃老虎,今日勢必要死在台上。黎寒光隻能放棄韜光養晦的念頭,當真動起手來。
天底下能讓羲九歌認真的人不多,能讓她在動手前紮起頭發的,迄今為止隻有黎寒光一個。羲九歌深深記著他悄無聲息出現在她身後,將她囚於重華宮內,彎腰為她塗口脂的景象,直到現在,羲九歌都能想起他指尖的涼意。
如此奇恥大辱,羲九歌豈能善罷甘休?羲九歌一直不懂,黎寒光被玄帝監視在眼皮子底下,他什麼時候有了那麼深厚的實力,竟然連羲九歌都看不透?是他這一千年另有奇遇,還是他初到天界時,就在隱藏實力?
按照因果法則,黎寒光現在應當毫無在天界修煉的記憶,他的招式全是從魔界帶來的。羲九歌正好趁今日試一試,他到底瞞了天界多少。
黎寒光隻守不攻,才幾招後就感覺到吃力了。羲九歌可以放開了攻擊,他卻不能暴露他後世的招數,他現在還太弱小,引起五帝注意絕非益事。
黎寒光知道自己必須要速戰速決了。羲九歌天生擅火攻,還和西王母學習仙術,走的大多是遠攻的路子。羲九歌的神火強勢暴躁,今日還是晴天,她隨時能從陽光中補充神力,黎寒光和她拚法力絕不是明智之舉。他隻能拉近距離,靠近戰克製她。
又一陣火雨劈頭落下,黎寒光旋身躲過,身姿像雪花一樣左右飄忽,竟然硬生生從火雨中穿過,身上白衣依然不染纖塵。羲九歌意識到他想要近戰,手心凝聚出一團火,重重朝他擊去。
羲九歌掌心凝聚出一條火龍,攻勢極其霸道,黎寒光要想躲開,就隻能後撤。羲九歌已經準備好後招,但是,黎寒光竟然不躲,而是拚著受傷,一折身貼著火龍逼近,眨眼欺到她身前。
羲九歌吃驚,立即要變換法術。這麼近的距離不再適合用火,隻能用仙法。但黎寒光怎麼可能讓她緩過勁,他立刻握住羲九歌手腕,在她穴位處注入幾縷寒氣,登時打斷了她施法。
黎寒光並不想傷害她,法力隻凝了細細一縷,但那股寒氣注入羲九歌體內,驟然喚醒了她新婚夜的回憶。黎寒光的指腹蹭上她嘴唇時,就是這種冰冰涼涼的觸感。
羲九歌鮮少有強烈的感情波動,但這一刻,她恨不得將麵前這個人剝了皮燒成灰並且揚到海裡,再讓精衛把海填平。
羲九歌動手越發不留情,但她從小學習的一直是遠攻,以她的身份隻需要站在後方優雅地放法術,永遠不會有貼身肉搏的機會,這就導致了她現在被黎寒光欺近,竟然處處受製。羲九歌調動身法,幾次試圖拉開距離,都被黎寒光攔住。
底下已經傳來騷動聲,黎寒光覺得差不多了,他大概可以找機會“落敗”了。然而,他念頭剛落,眼前忽然爆發出一陣亮光。
黎寒光顧不得隱藏,立即將寒冰凝在小臂上,抬手護在身前。兩道法力相撞,爆發出驚人的氣浪,台下好些人功力不夠,被這陣風吹的連連後退,踉蹌了好幾步才灰頭土臉站穩。
他們彼此對視一眼,不敢置信地抬頭。此刻試煉台上餘波還沒有消散,原本燦爛的陽光像是被什麼力量抽空了一般,半空中詭異地暗了一塊。
而陰影之下,兩股龐大的力量相碰,太陽火的熱量霎間將冰層蒸發,空氣中懸停著細小的水珠,白光四散,被四周的水霧折射成道道彩虹。
台下眾人看到的,便是冰火交融,彩虹環繞,一男一女站在高台上,女子裙角在風中獵獵飛舞,麵無表情站立著,男子抬手,緩緩擦去了唇角的一縷血。
試煉場中寂靜了好一會,不知道誰帶頭,稀稀拉拉響起掌聲。姬少虞推開人群,快步走到羲九歌身邊,擰眉問:“九歌,你怎麼樣了?”
另一邊,常雎也跑上高台,擔憂地扶住黎寒光:“寒光哥哥,你沒事吧。”
黎寒光搖搖頭,低聲道沒事,他嘴唇被血染紅,對比之下顯得他皮膚蒼白驚人,脆弱又豔麗。羲九歌默默盯著對麵那個被人攙扶、虛弱吐血的人,說真的,她想上去再給他一掌。
他們兩人受到的衝擊差不多,以羲九歌剛才交戰時對他實力的理解,他傷的根本不重,甚至沒有羲九歌重。
羲九歌貿然調動過多太陽神火,衝擊到經脈,現在經脈隱隱灼痛。她一聲不吭忍著,而黎寒光竟然如此不要臉,往重了裝傷勢,甚至吐了口血。
羲九歌憋屈了半晌,還是舍不下麵子承認自己有傷,高冷漠然地搖頭:“我沒事。”
姬少虞看著她的臉色,心中越發不放心。當著眾人的麵,他沒有多話,輕描淡寫道:“好,那我們回去吧。”
姬少虞護送著羲九歌離開,另一邊常雎也扶著黎寒光走了。其餘眾人目送著那兩對青梅竹馬走遠,彼此交換視線,目光中都意味不明。
羲九歌在雍天宮一直穩居第一,他們知道羲九歌法力強大,今日一見,才知她平時竟然還是隱藏了實力的。尤其意外的是那個魔族。
雖然他被羲九歌一掌打成重傷,可是,能赤手空拳接下羲九歌的全力一擊,本身已頗為不俗了。
眾人隱隱意識到,雍天宮,恐怕又要生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