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寒光慢慢等著體內的刺痛消散,這時,門口突然傳來一陣驚嘩:“玄太子,明淨神女,你們怎麼來了?”
這句話像漣漪一樣,迅速從一個點傳遍全殿,無論殿中人原本在做什麼,此刻注意力都被前麵吸引走。黎寒光也抬頭,遙遙望向前方。
羲九歌到清心殿時已經很晚了,偌大的宮殿幾乎坐滿,好位置更是一個不剩。但眾人看到羲九歌、姬少虞紛紛起身問好,還有人要給他們讓座。
沒人敢和羲九歌搭話,唯有和姬少虞關係不錯的幾人上前,笑問:“少虞,你們今天不是告假了嗎,怎麼又來了?”
姬少虞為人親和,從不擺架子,在雍天宮中人緣極好。但今日姬少虞卻有些心不在焉,他敷衍笑笑,說:“九歌身體不舒服,我本來打算告假,但她說沒關係,我就陪她來上課了。”
少年們聽到竟然是羲九歌身體不舒服,想問又不敢問:“那神女現在好些了嗎?”
羲九歌沒理會周邊那些聲音,她視線從清心殿掃過,很快,就鎖定在一個角落。
兩人視線相撞,似乎有無形的火花閃過。很快,黎寒光收斂好心緒,眸子微彎,友好而陌生地對她笑了笑。
完全看不出來不久前他還夜闖羲九歌寢殿,說了好些大逆不道的話。
羲九歌也友善地笑了,慢慢在長袖底下活動手指。
上課的時辰到了,夫子從外麵進來,看到許多人還站在地上,沉下臉問:“要上課了,何故喧嘩?”
過道裡的幾人轉身,姬少虞對著夫子行禮,他笑時臉頰邊出現一個梨渦,可親極了:“參見夫子。”
夫子看到是姬少虞和羲九歌,臉上的怒意收斂起來,放緩了聲音問:“玄太子,明淨神女,你們二人不是告假了嗎?”
“《南華經》是《道藏》基礎,九歌不敢耽誤,堅持要來。我們來得遲了,請夫子恕罪。”
姬少虞聲音和煦,進退有度,卻不是為自己解釋,而是處處站在羲九歌的立場上說話。他貴為太子還能這樣體貼人,連夫子的臉色也好看很多,點點頭道:“原來如此,太子和明淨神女有此求學之心,為師十分欣慰。太子和明淨神女勿要站著了,找地方坐吧。”
這話一出,便有人主動為他們兩人讓位。姬少虞哪怕再體貼也終究是太子,他正要去他們慣常的座位坐下,羲九歌卻破天荒開口:“來遲是我不對,不好再麻煩諸位。我去後麵坐就是。”
這話一出,所有人狠狠吃了一驚。姬少虞最先反應過來,笑道:“對啊,大家都已經坐好,再折騰一次又要浪費不少時間。我們另找一個地方坐吧。”
羲九歌開口,便是夫子也不好說什麼,隻能由著他們去。眾人都奇怪羲九歌今日怎麼如此禮讓,然後就發現她徑直朝一個地方走去,明明旁邊就有其他空位,她卻不理,一直走到最後,含笑問:“少司幽,請問這裡有人嗎?”
黎寒光都不需要看,已經感受到無數視線落在他身上,金天王王子姬高辛,赤帝太子薑榆罔,燭龍之子燭鼓……甚至連姬少虞的視線也黑幽幽的,裡麵含著隱晦的敵意和打量。
黎寒光唇角微勾。此時羲九歌站著,黎寒光坐著,他抬眸看羲九歌時,眼珠黑潤,麵容白淨,無辜又無害:“當然沒有。神女請。”
“多謝。”羲九歌道謝,斂衽坐到旁邊。姬少虞意味不明看了黎寒光一眼,同樣跟著坐下。
他們兩人一個友好邀請,一個禮貌道謝,堪稱同門友愛典範。夫子見自己的學生如此團結謙讓,拈著胡須,頗為自豪。他攤開書,用幾百年沒有變化過的語調,絮絮講起《九華經》。
清心殿很快騷動起來,他們是一群一出生就含著金湯匙的神族,擁有悠長的壽命、與生俱來的法力,強弱、尊卑、地位皆取決於降生時的那張床,他們無需修煉,似乎也看不到努力的必要,跟他們講聽課的重要性,實屬笑話。
夫子顯然也習慣了,他講他的,並不管下麵弟子在做什麼。清心殿中到處都是竊竊私語、傳紙條、打瞌睡的人,反倒是角落安安靜靜。
羲九歌筆直坐著,認真聽講;黎寒光全神貫注,時不時在紙上記一兩個字;姬少虞肅容望著前方,許久不動一下;就連常雎也強忍著無聊,努力抄夫子的話。
然而衣袖遮掩下,認真聽講的羲九歌把玩著一團火,專心思考如何不引人注目地殺死身邊人。他見到她時神情陌生而客套,看起來應該什麼都不記得,但為防萬一,還是殺了吧。
黎寒光借著寫字的動作調動起小臂肌肉,一邊想著她應當不至於在大庭廣眾之下動手,一邊防著她發瘋。
黎寒光落筆時,一縷碎發落下,悠悠擋在他眼前。陽光穿過窗扉,燦燦落在他臉上,有一種纖細易碎的美感。
黎寒光用餘光粗粗掃了一眼,心中歎了聲,他好不容易才讓這群神族少年少女不再關注他,現在可好,一切努力都白費了。
他感受到了,她是真的想要弄死他。
黎寒光在心中慨歎,真是麻煩,但眼中卻忍不住露出笑。
羲九歌拆下步搖,取出固定用的簪子,有條不紊地拆卸金冠:“另一個女人隻露了一麵,新郎就跟著對方離開,已經夠丟人了。若我不放人,莫非還要和新郎在喜堂上打起來嗎?”
玉玦跪在後麵,接過華麗的發冠,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
羲九歌和姬少虞明明已經是最完美的眷侶,門當戶對,青梅竹馬,形影不離,感情和睦,哪怕姬少虞後麵遭逢家變,羲九歌依然不離不棄。還有比這更美麗的愛情童話嗎?
可是,新郎卻在婚禮現場,拋下新娘,和一個樣樣不如羲九歌的魔女私奔了。他甚至還說,他嘗試過,但實在無法喜歡羲九歌。
玉玦不能接受,怎麼會這樣呢?
羲九歌毫不留情地拆卸首飾,玉玦看著那些美麗的珠寶被冷冰冰扔在桌上,心中酸楚,忍不住從鏡子中悄悄打量羲九歌。
鏡中人眉如新月,眼如秋波,鼻梁高挺,唇角尖銳精致,唇珠卻是飽滿圓潤的。她的五官無一處不完美,尤其她的眼睛,眼角下勾,眼尾卻上挑,眼波流轉中隱約有淡淡的金光劃過,哪怕玉玦看了許多年,再次對上羲九歌的眼睛時,依然會覺得心跳加快,心旌動搖。
玉玦心砰砰直跳,趕緊垂下眼睛,默念清心咒。玉玦心中越發不忿,如此一雙勾魂攝魄含情眸,她是女仙都如此,天底下有哪個男人能抵住神女的美貌?
可惜那雙眼睛瀲灩含情,眼瞳中卻沒有絲毫情感,玉玦覺得有些可惜,她意識到後趕緊收斂心神,責罵自己冒失。
她失心瘋了嗎,神女豈是她能點評的?要知道,麵前這位,乃是三界四海、五方九州所有神族裡,都數一數二尊貴的存在。
明淨神女全名羲九歌,羲這個姓罕見,乃傳承自太陽之母羲和。
羲和是創世神靈之一,盤古開天辟地之後,羲和是盤古大陸上第一批誕生的神祇。後來羲和嫁給了太古尊神帝俊,生十日,是當之無愧的太陽神母。
太陽是三界的力量源泉,所有生靈都要仰仗陽光生存,祭日是除天、地外最重要的祭禮,由此可見羲和地位之崇高。但後來爆發滅世大戰,諸神混戰,後羿射殺太陽,九日接連隕落,最後一個太陽及時逃回湯穀才幸免於難。在此之後,世上就隻剩一個太陽了。
但太陽的地位因此越發要緊。眾生都指望著羲和救日,但羲和同樣在滅世大戰中受了重傷,隕落在即。她在生命最後關頭感而有孕,耗儘所有神力將未成形的孩子取出,用神器封印在昆侖山,托西王母看顧。
羲和做完這一切不久,就神魂消散,徹底隕滅了。
在滅世大戰前,帝俊定乾坤,羲和生十日,常羲生十二月,女媧造人,伏羲傳火,神靈的神通貫天徹地。但在滅世大戰後,至高神帝俊為封印魔柱兵解,女媧補天耗儘神力,伏羲一畫開天創造了新大陸,同樣神力大損,之後,羲和也隕落了,諸神創世的輝煌局麵徹底成為過去。
存留下來的神族雖然還能呼風喚雨,但隻能依靠現有的力量,再沒有能力改變世界了。
滅世大戰對各族來說都是一次重創,直到現在天界都沒緩過這口氣來。五位強大的神族各自鎮守一方天界,分彆為東方青帝伏羲、西方白帝少昊、北方玄帝顓頊、南方赤帝神農和中央黃帝軒轅,中央黃帝最貴,合稱五方天帝,共治天下,休養生息。
各世家大族都偏向保守,不敢再貿然進取。其中,不乏有人將目光投注到羲和遺留的胎兒身上。
這畢竟是創世神的孩子,萬一他繼承了羲和的天賦,神力強大到足以創造新事物,那誰擁有這個孩子,無疑,誰就能統治世界。
隻可惜神器由西王母看管,沒人敢貿然對西王母宣戰,眾方勢力彼此顧忌,隻能暫時按兵不動。三界達成一個微妙的平衡,就這樣過了很久,直到兩千年前,神器自然碎裂,一位神女自昆侖瑤池中誕生,落地就是少女模樣。西王母按照羲和的遺願,給少女取名九歌,從母姓羲,並將少女收為自己的親傳弟子,悉心教養。
羲九歌降世後,整個三界都轟動了。羲九歌和三界賴以為生的太陽算是一母同胞,但太陽雖然強大卻沒有靈智,由三足金烏牽引著每日東升西落,羲九歌同樣是羲和所生,卻一誕生就是人形。
眾神對羲九歌寄予厚望,人人都想趁著羲九歌弱小,儘早將她拉攏到自己的陣營裡。至於羲九歌生父不明完全不是什麼大事,她是創世神的女兒,西王母的徒弟,母係血脈的尊貴已經足以奠定她的身份,沒人敢拿羲九歌的生父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