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黎寒光還是無力閉著眼,睫毛連一絲拂動都沒有。羲九歌盯了半晌,伸出手指去探他的脈搏,裡麵已露出中毒跡象。他確實喝了天仙子,現在恐怕羲九歌把他殺了,他也無法反應了。
羲九歌還真想一刀捅死他,他既然知道她經脈有問題,卻早不說晚不說,偏偏在暈倒前說。要不是他毫不猶豫喝下了毒茶,羲九歌簡直懷疑他是故意的。
羲九歌再想殺黎寒光,也不至於在自己的宮殿裡動手。她給黎寒光倒加了天仙子的茶,並非想毒死他,而是想試探他到底有沒有記憶。
天仙子絕跡多年,天界普通神族或許不認識,但對於五方天帝並不是秘密。黎寒光前世已經成為玄帝,後來又攻入神農氏的領土,沒
道理不知道天仙子。但是,他卻毫無所覺地喝下去了。
這樣看來,他應當就是剛來天界的黎寒光,對神族隱秘一無所知,連毒都認不出來。
是她多心了?
羲九歌盯著昏倒在她臥榻上的人,殺了吧不放心自己身體,救醒吧,又實在不甘心。
如果今日暗算她經脈的是其他人,羲九歌直接就找白帝的人強行逼毒了。但這個人是黎寒光,他來自魔界,心機深沉,在不見天日的底層廝殺過,也在大司幽府學過陰陽推衍術,他使出來的招數,羲九歌還真不敢用強力破解。
去找同樣寒屬性的姬少虞也不行。黎寒光和姬少虞一樣,繼承了玄帝的玄冥體質,但姬少虞是在玄帝、名師指導下,修煉出來的最光明正大的法術,而黎寒光無人指導,他的修行全靠賭,隻要沒死就能繼續。黎寒光的氣息運行方式非常詭譎,就算去找姬少虞,恐怕也沒什麼用。
今日運功時,她已經感覺到些許靈力不繼了,再耽誤下去,焉知會不會有更嚴重的損害。羲九歌左思右想,實在無法拿自己的經脈冒險,哪怕她恨得想捅死這個人,也不得不給他解毒。
·
黎寒光醒來時,天色已經完全黑了。宮殿裡沒有點燈,唯有月色映在地磚上,清澈如水。
羲九歌見他時為了試探,問他深夜前來所為何事,現在可好,真成深夜了。
黎寒光試了一下,除了四肢無力,其餘地方並沒有什麼不適。要是不知道的人,估計以為自己隻是不小心睡了一覺。
不愧是明淨神女,連毒都用最好的。
黎寒光扶著額,費力支著榻麵坐起來,啞聲問:“我這是怎麼了?”
可謂把一個寄人籬下、一無所知的質子表演的入木三分。
羲九歌在屏風後打坐,她早就發現黎寒光醒了,但她還在介意被迫救人,壓根不想搭理他。
黎寒光環顧四周,仿佛才發現羲九歌就坐在不遠處一樣,驚詫問:“神女?剛才,我是睡過去了嗎?”
他已經找好了原因,羲九歌也懶得想借口了,屈尊紆貴點了點頭:“嗯。”
黎寒光聞言,立即扶著榻起身:“抱歉,我失禮了。但我剛才不知道怎麼了,突然就覺得頭暈……”
他站都站不穩,卻要勉力起身,隔著若隱若現的屏風,他一襲白衣,身姿微晃,有如疏影橫斜,月墜花折。他站在月光下,越發白的像玉,羲九歌也是這時候才發現,他身形很清瘦,看著比姬少虞還要瘦些。
尤其是他的腰,纖細修長,恐怕許多女子見了都要嫉妒。難以想象,就是這樣清瘦的身姿,握上劍後有那麼大的殺氣,幾乎屠了半個天界。
羲九歌看了一會,慢慢說:“少司幽今日都吐血了,可能是受了重傷,所以才容易昏迷吧。”
她還是在懷疑他。她這個人,冷漠的時候幾乎讓人懷疑她沒有心,但理智的時候,又不受任何感情因素困擾,不自負不輕敵,遠比黃帝、玄帝更難對付。
黃帝傲慢,玄帝貪功,他們都生活在自己的偏見中,打心眼裡看不上他,所以被他騙了一千年。可是羲九歌不會。
他都舍命做了兩場戲,她依然能冷靜地審視他,連她自己的判斷都無法乾擾她。黎寒光心中幽幽歎氣,如此理智又難纏的女人,真好。
生活就是勾心鬥角些才有趣。
黎寒光臉上露出些許難堪,誠摯地望著羲九歌道:“不瞞神女說,試煉場上的傷一大半是我裝出來的。神女有西王母撐腰,行事無須顧忌,而我卻是個初來乍到的質子,若表現的太搶眼,恐怕會惹五帝不悅。所以,我隻能裝作吐血,讓自己看起來傷的更重些。”
羲九歌看著他,忽然笑了。她起身,越過屏風,逐步向黎寒光逼近:“所
以,你是說,白日是你讓我的?”
“不敢。”黎寒光微微垂下眼睛,他從恢複意識起就在做戲,此刻臉上的迷惑倒是真的,“神女為什麼會往這個方向想?”
羲九歌停在台階前,居高臨下審視著他,黎寒光亦垂著頭,任由羲九歌打量。
黎寒光從外麵看纖細瘦削、弱不禁風,實際上他骨架並不小,寬肩窄臀,四肢修長,隻不過他的肌肉緊緊包裹在骨頭上,看起來不如大塊頭有力而已。但這種纖長的肌肉才爆發力更強、耐力更好,畢竟這是他在魔界求生中鍛煉出來的武器,真動起手來,那些魁梧壯漢未必打得過他。
而羲九歌相反,她骨架纖巧,看著顯高,但肩膀窄而細,和黎寒光站在一起,身量幾乎隻有他一半寬。哪怕隔著台階,都不影響兩人體型差懸殊。
黎寒光恭敬低著頭,心裡卻在想她腰可真細,感覺都不及他手長。她容貌姝麗嬌豔,行事卻無情到殘忍,好像一顆美麗的漿果,你以為是甘甜多汁的,咬開後卻生澀含毒。
黎寒光想起白日在試煉場,他突然拉近距離後,她的反應驚慌失措,被他觸碰後惱羞成怒,一切都在表明,她很少和人有身體接觸。
多情又無情,強大又懵懂,天真又殘忍,這些背道而馳的特質,偏偏集中在她一人身上。
“你的功法是從哪裡學的?”
“無處學,我自己胡亂試出來的。”
“你今年才一千歲,又是人前吐血又是背後道歉,你哪來這麼多心思?”
才?要是他沒記錯,他應該比她大好幾百歲吧。
黎寒光保持著一個質子的謙卑,說:“神女謬讚。無他,無非為了生存罷了。”
“借著過招給我的經脈種陰寒之氣,也是為了自保嗎?”
黎寒光歎氣,微微抬起眼睛,誠摯道:“我先前之言字字肺腑,我無意傷害神女,隻是不得已為之。神女用了多少力,神女應當清楚。”
黎寒光身形不動,眼睛上抬,這個姿勢使他的眼睛看起來又黑又圓,像葡萄一樣,說出來的話也無害許多。羲九歌暫時看不出來他在糊弄她,她先前百般懷疑,但是黎寒光承認他為了接下來好過才裝吐血後,她一下子相信他了。
要是彆人聽到,定會覺得這個人心術不正,不可深交,可是羲九歌沒有感情,自然也不會有偏見傾向。她覺得黎寒光的理由完全說得通,就願意信任這個人。他一個初來乍到的魔界質子,實在沒有必要謀害羲九歌。
羲九歌暫時信他,她後退一步,道:“你最好說的是真話。現在,立刻把你的寒氣解除。”
黎寒光順從地點頭:“是。”
羲九歌走回屏風後,黎寒光等了等,微微挑了下眉,也朝屏風後走去。羲九歌已經坐好,聽到他進來,抬眸不耐煩地瞪了他一眼:“磨蹭。”
黎寒光乖乖領罵,頗為受教。他看了看,問:“神女,那我就坐下了?”
羲九歌忍耐地蹙眉,顯然覺得他廢話怎麼這麼多。
黎寒光確定了。他也沒想到羲九歌看著難以接近,在這些方麵又十分不在乎男女之彆。他坐到羲九歌身邊,準確按到兩人白日對戰時接觸過的地方,說:“神女,莫要抵抗,我這就把寒氣引出來。”
羲九歌其實不太習慣和人距離這麼近,這是她修煉、起居的內殿,再往裡就是她的床鋪,便是姬少虞也不會進入這裡。現在一個白天才和她劇烈交戰過的男子卻出現在這裡,觸碰她的手臂、脊背,感覺十分怪異。
羲九歌回想,書上說孤男寡女不能共處一室,但羲九歌是有婚約之人,黎寒光也早有心上人,他們兩人應該不算孤男寡女。羲九歌放下心,決定還是先保護她的經脈為要。
黎寒光的手十分規矩,除了必要的接觸
,再沒有其他動作。很快,他就將殘留在羲九歌體內的寒氣引導出來了,黎寒光收了手,起身道:“神女,已經好了。”
羲九歌立刻運行靈氣,果然,再沒有那種凝澀的感覺了。她終於能鬆口氣,黎寒光見狀,適時道:“今日之事我多有不對,但我絕無傷害神女之心,如有其他冒犯之處,請神女諒解。夜深了,我不敢叨擾神女靜養,這就告退。”
黎寒光到底算客,羲九歌多年的禮儀刻在骨子裡,哪怕黎寒光推辭,她還是起身送他到門口。黎寒光出門,轉身道:“夜深寒重,神女留步。”
羲九歌順勢點頭:“恕不遠送,少司幽路上慢行。”
黎寒光應下,卻沒有立刻離開,而是頓了頓,無意般提起:“神女無須這麼客氣,不妨叫我名字。”
羲九歌隱約覺得這句話有點耳熟,但婉言和她套關係的人太多了,她沒有多想,頷首道:“好,少司幽慢走。”
黎寒光一時無話,看來他和她說的話,她是一點都沒有放在心上。黎寒光保持著規矩守禮的微笑,輕聲告辭。
走出重華宮時,黎寒光立即察覺外麵有人,但他沒有躲避,而像是什麼都沒發現一般,平靜走向自己的住所。
她費力想了很久,還是想不通,南天庭那幫廢物,怎麼會連一個傷員都打不過。
帝寒光在和黃帝一戰中受了重傷,沒休養好就又去了南天。羲九歌覺得便是耗也能把他耗死,南天那群蠢貨,怎麼能讓他又奪了赤帝璽?
想到這裡,羲九歌淡淡歎了口氣。說起來,今日來鬨婚的女子常雎,以及在天界興風作浪的帝寒光,其實都是羲九歌的同學。
羲九歌蘇醒後在昆侖學藝,西王母畢竟年紀已大,沒有那麼多精力教導她,所以羲九歌經常被玄後接到北天庭,和太子姬少虞一起去雍天宮求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