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帝沒什麼真心地笑了聲,道:“所以,你激活昊天塔,做出鎮壓魔柱的架勢,隻是為了在她麵前做戲?”
黎寒光淺淺勾了下唇,反問:“如果我不這樣做,你會主動現身,會不遺餘力解開封印嗎?”
白帝無話可說。沒錯,但凡黎寒光露出一丁點猶豫,白帝都不會解開封印。破壞封印需要大量精血,就算白帝吸收了青帝、黃帝大部分法力,放這麼多血,對他來說依然是不小的負擔。
可恨白帝籌謀多年,傷害己身,最後卻給黎寒光做了嫁衣。黎寒光也想放出魔柱,為此他步步為營,又是示弱又是演戲,將白帝在內所有人都騙了進去。
白帝操縱姬少虞,替自己出麵做一些不能做的事情,殊不知白帝亦是黎寒光的隱形傀儡。他猜測出白帝的算計,順著白帝的計劃走,看似成了白帝棋盤上的一顆棋,然而,棋子和棋手到底是誰操控誰呢?
白帝玩弄人心多年,今日卻被人算計了。白帝看著麵前這個長了張澄淨菩提麵,卻藏了顆黑色蓮子心的人,有點明白羲九歌為什麼會被他騙走了。
黎寒光為了引白帝入局,還真是不惜血本。他前期真刀實槍地受傷,讓白帝覺得此人也不過如此,根本不成威脅。等白帝用血解開封印後,黎寒光才終於不裝了,揮手間困住白帝,殺死燭龍,時間契機掐的剛剛好,多一分則暴露,少一分則失敗。
黎寒光處心積慮將他、燭龍都引來昊天塔,想做什麼已無需明說。白帝雙手蓄力,腳下卷起浩蕩洪流,黎寒光同樣舉起軒轅劍,不斷朝軒轅劍中注力。
白帝道:“你還好意思用軒轅劍,黃帝還真是養了一個好後輩,心心念念算計他們的修為。”
黎寒光說:“我為何不好意思?青宮之變是你策劃的,我去青宮之前,怎麼能猜到你想做這麼喪心病狂的事?”
“你敢說你不想得到他們的修為?”
“我可沒想。”哪怕周圍根本沒人,黎寒光也不肯落人口實,“是你這樣做了,我無奈替他們報仇。”
白帝嗤了聲:“可是你明明知道青帝、黃帝有危險,但你什麼都沒說。”
黎寒光挑挑眉,理所應當道:“那是你們逼我的。在此之前我從未動過走捷徑的心思,隻想靠自己踏踏實實修煉。但你們太過分了,我放在心尖上的人,你們卻敢那樣對她,還指望我做孝子賢孫嗎?”
黎寒光穿越時空回來後就一直在想,混沌之力到底要怎麼修煉?他試過許多種辦法,後來他去了趟上古,看到了光的記憶,隱約產生一個想法。
混沌孕育了盤古,是三界中最高階的力量。如果將混沌比為源頭,那華族、九黎族、東夷神族的法術都隻是河流中的一支。
想要掌握混沌,就不能限製於支流,必須溯流而上。盤古死後,所有力量化為三位先天神祇,陽氣是雷澤之神,陰氣是燭龍,精血是帝俊。
其實還有一部分,就是作為死氣逸散在盤古的屍體——也就是九州大陸、山川湖海中的魔柱。
如果集齊盤古分散出來的力量,是不是就能修煉混沌了?原本這隻是黎寒光的猜測,他並沒有打算施行,但是,白帝的野心給了他機會。
白帝想要吞並青帝、黃帝等人的法力,獨霸三界。黎寒光忍不住盤算,青帝是雷澤之神的兒子,是距離盤古陽氣最近的神;而白帝是帝俊的兒子,傳承了盤古精血中的力量。
等白帝成功後,他截獲白帝的法力,再吸收魔柱,殺了燭龍,那他就可以最大程度接近盤古了。或許,這才是修煉混沌、成為天道的唯一途徑。
黎寒光知道這個計劃非常瘋狂,但他沒有退路。
他已經陷入一個絕境,想要讓羲九歌活著就得讓她忘了他,想要保全他們的情意就要目睹她死去。黎寒光不想做這種選擇,我命在我,不屬天地,命運已肆意擺弄了他三千世,最後一世,黎寒光偏不認命。
保留愛人的情還是命,他哪條路都不選,他要逆天而上,踏出第三條路。
——成為天,為她重塑身體,讓她能真正自由地徜徉於星海山川。
所以去青宮救羲九歌那天,他察覺到了異樣,但沒有表現,裝作不敵逃走了。之後他按照白帝的算計而算計,他知道以姬少虞的腦子,一定會跑來釋放魔柱,所以黎寒光圍攻玄宮時故意給他放了條口子。至於燭龍到底和白帝結盟還是和姬少虞結盟並不重要,隻要燭龍想殺黎寒光,他就一定會來到昊天塔。
和白帝一樣,他唯一漏算的就是羲九歌。他沒料到羲九歌會從東方仙洲跑出去救薑榆罔,更沒料到她會為了救青帝等神,主動被燭龍劫走。
再深的心機算計,都敵不過赤子之心。他和白帝,都漏算了人心赤誠。
羲九歌已經瀕臨死亡,黎寒光沒什麼好說的了。現在,隻有殺掉白帝可以救她。
高手對戰,無需多言。兩人似乎都沒動,但下一瞬兩人同時消失在原地,兩道法力撞到一起,衝擊以昊天塔為圓心擴散,在四周海域掀起滔天駭浪。
可以肯定,黎寒光、白帝就是如今天界修為最高的神族,但兩人一個比一個心術深沉,擅長藏拙,他們倆從未真正動手過。今日,終於可以知道排序了。
海上風起雲湧,電閃雷鳴,法術和劍光不斷在雷雲中閃現。海中魚獸拚了命往外跑,生怕慢了一步就被殃及。兩人從天上打到海裡,又轉戰陸地,一路上不知擊沉了多少座島嶼,生生打出了毀天滅地的架勢。
許多神仙躲在洞府裡觀戰,但沒人敢靠近。青宮陣法已經敞開,薑榆罔在裡麵配藥,瑤姬快步走出來,遙望著天邊的風雲。
瑤姬心跳地很快,心神不寧得厲害。瑤姬問宗布神:“你覺得,他們誰能贏?”
宗布神停了許久,緩慢搖頭:“不好說。”
這一戰持續了五日,久的連觀戰之人都覺得疲憊。有一天,瑤姬困極,打盹睡了一會。等她醒來,突然發現所有人都往外跑。
瑤姬奇怪地走出去,看到天晴了,籠罩數日的烏雲終於散開,陽光從東方灑落,雲層變幻,絢麗瑰魄。
海邊,許多神仙對著前方指指點點,卻不敢上前。誰知道前麵是不是真的打完了?這種級彆的對戰,其他人誤入隻會成為炮灰,到時候恐怕連跑都來不及。
這幾天發生了許多事情,薑榆罔帶人闖入青宮,救出了沉睡的四帝。他們這些日子被困在陣法中,雖然性命無憂,但修為泄了一大半,元氣大傷,恐怕要休養很久。
發生這麼大的事,然而前來探望、請安的神仙寥寥。眾神退避三舍,除了軒轅氏、神農氏的近親,沒有家族第一時間表態。事實如何根本不重要,四帝被困的是與非、對與錯,也不重要。
如果贏的人是黎寒光,那就是白帝狼心狗肺,暗算四帝,幸得黎寒光智勇相救,力挽狂瀾,之後,黃、玄諸帝多半會按照流程禪讓給黎寒光,天界進入新的帝王時代。
如果贏的人是白帝,那整個事件描述都要反過來,是白帝足智多謀,英勇善戰,推翻了失道的華族,薑、姬兩姓王族將被連根拔起,這種時候跑去看望四帝,真是嫌自己命長。
但無論勝利者是誰,第一個去道喜的人總沒錯。又觀望了半個時辰,前方還是沒有任何動靜,終於有野心家第一個打破平靜,朝海域深處飛去。其餘投機的、想撿漏的、打探消息的也紛紛跟上,大家全部武裝,各顯神通,小心翼翼朝戰場飛去。
他們過來時已經做好這裡會很危險的準備,然而靠近後,隻看到海水一望無際,天空碧藍如洗,要不是很多島嶼不見了,他們都不敢確定這裡不久前發生了一場大戰。
眾神騰雲駕霧,此刻都有些茫然。誰勝誰負總該有個說法吧?難道,白帝和黎寒光同歸於儘了?
忽然,有人眼睛尖,指著海波之下說:“那是不是一座塔?”
經此提醒,越來越多神仙反應過來:“這不是曾經安放昊天塔的地方嗎?看,就是這裡,這一帶本該有一座島。”
他們麵麵相覷,有神族膽大,妄圖下水,看看裡麵到底是什麼情況。然而他剛剛靠近海麵就被一股強橫的力量打飛,海下昊天塔劃過一陣金光,威懾之意凜然。
眾神沒辦法,隻能在這裡留了標記,回去該報信的報信,該另做打算的另做打算。瑤姬接到消息後和薑榆罔一起趕來,他們停在萬頃碧波之上,薑榆罔問:“下麵是她嗎?”
昊天塔不僅禁止任何生靈靠近這片海域,還禁止神識打探。瑤姬無法施展天賦神通,卻很確定地點頭:“是她。”
薑榆罔慢慢擰起眉心,問:“那黎寒光和白帝呢?”
這到底是什麼情況?那日大戰,黎寒光和白帝到底誰贏了?
瑤姬也不知道,她唯有歎息:“這些,隻能等她醒來後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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羲九歌睡了很長的一覺,夢中她仿佛回到了母親胎中,身體浸在一汪溫暖的水中,十分舒服。不知多久後,她終於睜開眼睛,發現她身邊並不是水,而是岩漿。
昊天塔感應到她醒來了,細微地嗡鳴,驚動了海裡的遊魚。羲九歌環顧四周,發現自己置於一處海底岩漿中,昊天塔懸在她上空,魚群遊來遊去,頭頂隱約能看到一個白色光斑。
一條小魚好奇地靠近她,羲九歌剛一抬手,它就被嚇跑了。羲九歌這時候才發現自己手掌中盈滿了力量,她趕緊撫上心口,那裡一顆心臟有力地跳動著,無需內視就能感受到裡麵勃然的生機。
這是怎麼回事?
羲九歌蹙眉,隱約回想起她昏迷前的事情。
她在昊天塔中和燭龍對戰,力竭暈倒後,她並沒有失去所有意識,整個人處在一種似飄非飄的狀態中。她感覺到自己命不久矣,她定下這個計策時,本就沒有想過活著回來。
那日她找薑榆罔密談,薑榆罔聽到她的打算,強烈反對。但羲九歌說:“如今天界的局勢非常危險,四帝生死不明,各勢力隔岸觀火,世家大族投機逢源,如果再耽誤下去,不知會養大多少野心家的胃口。我在人間經曆過沒有主事人的情況,那時候,皇後被五廢六立,都城被洗劫一空,所有皇室成員都覺得自己有機會,所有地痞流氓都想趁亂撈一筆,百姓過得苦不堪言。同樣的事情,決不能發生在天界。”
薑榆罔經曆過的事情不如羲九歌多,但他完全能想象到那一幕。薑榆罔歎息:“那也不能讓你以身犯險,你身體本來就不好,這樣太危險了。”
“就算我們什麼都不做,彆人也不會放過我們。與其被動等待,不如主動出擊。既然前線打不過白帝,那就不打,你應該去做真正擅長的事情。如果我成功將白帝從青宮調走,接下來的事,就全靠你了。”
羲九歌呼了口氣,望著外麵萬裡晴空,說:“隻有我作餌,才能把所有大魚都引出來。接下來,把我身邊的侍衛都撤去吧,我會故意去一些空曠偏僻的地方。無論結果如何,都該速戰速決,蒼生百姓經不起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