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足僵蠶, 事實上,算得上是隻屬於羅九寧和裴靖之間在啞謎了。
那還是一年前, 位於大康南邊的南詔國使出使大康, 自然是帶了許多的奇珍異寶而來。
諸如狐狸身子,卻生著顆美女人頭的怪物,再譬如生著十八隻足的蟲草, 生著十隻足的僵蠶, 諸如種種。
當南詔國使前來獻寶時,裴靖就侍立在皇帝身側。
皇帝見了那生著美女人頭的狐狸, 再見那狐狸爪子時不時還動一下, 美人說話煞有介事, 學狐狸叫的時候,替皇帝算卦的時候, 無不以假亂真。
皇帝不信它為真, 但到底看不出破綻來,於是, 便召過裴靖來,問道:“靖兒,你將來是要繼承朕的帝位的,身為天子,當明目,當慧眼如炬, 此時你且瞧瞧, 這南詔人的鬼把戲到底是怎麼耍的?”
裴靖當然也知這些全不過是障眼法, 但到底他生在東宮,又不鑽研這些邪魔外癖來,明知有詐,但究竟如何詐的,他卻答不上來。
彼時陶八娘恰有盛寵,而羅九寧正好入宮,伴在陶八娘身邊。
裴靖那時為了提防羅九寧要叫太子和太子妃盯上,已經許久都不曾與她說過話了。
原本親熱無比,如膠似漆過的兩個人,卻因為他的故意冷落,早已成了陌路。
但當時羅九寧還是借故行至他身邊,悄悄兒的,在他身後說:“你瞧那籠子上有個隔板,狐狸隻有身子而沒有頭,美人的身子藏在隔板中,隻要揭起它脖子上那塊假狐狸毛,就能看個一清二楚。至於蟲草與僵蠶,一隻蠶剁成兩截,中間插根鉛針,再以膠質填盒,慢說十足,二十足的都能造出來。”
裴靖恍然大悟,但再看羅九寧的時候,她已經躲到陶八娘身後,再也不看他一眼了。
所以,他不過轉瞬之間,就造好了一盒十足僵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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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十足的僵蠶就由羅承功捧著,送進來了。
與他同行的,還有一位他的小廝,形樣生的極為可笑,戴了一頂土蕃人才會戴的氈帽,肩上背著一大堆的藥材,到了府門上,侍衛一樣樣搜檢過,見皆是些藥材,也就將他倆人給放進來了。
既是給王妃送藥的,那藥自然是送往府內正院,王妃處。
便羅承功,自羅九寧嫁進來之後,還是頭一回入府。
裴靖環首四顧,打量著自家四叔這內院古樸莊肅的內院,正準備跟著羅承功一起入內,便見一個胖乎乎的小丫頭走了出來,一伸腳就擋住了他的腿:“王府內院,豈是你個小廝可以進的,快滾快滾,到院外立著去。”
但到底小丫頭們力氣小,提不動羅承功帶來的,那一袋袋重夯夯的藥。
蘇秀不得已,還是叫裴靖把藥替自己扛了進去,嘴裡念念叨叨著:“這般臭烘烘的小子們進來過了,若不為著是冬天,這地也該洗一洗的。”
忽而抬頭,她便見那頂羊氈帽下,一個星眉玉目的少年,冷冷望著自己。
蘇秀還從來未見過生的這般標致的小廝,當然,也從未叫人用如此厲眼瞪過,瞬時就噤了聲兒。
不過,羅九寧並不在自己院兒裡,她早起便到了宋金菊院兒裡,再給診了一回脈,便照料著,讓鄭姝哄宋金菊吃飯呢。
“老祖宗,人的精氣神兒,全從五穀雜糧而來,您要好好吃飯,這病才能好呢。”鄭姝正在柔聲哄勸宋金菊:“太後娘娘前陣子都還說,韓國夫人說的笑話自己最愛聽,您要這般,太後娘娘該要著急了。”
沒有家世,羊腸胡同裡長大的宋金菊,彆的不會,俗不可耐的笑話有一騾車,太後娘娘也不過閒時拿她取笑而已。但這樣的也有她的好處,就是熱鬨。
宋金菊歎了口氣,一想起自己討好了太後,麗妃那個沒腦的性子,就能在宮裡好過一點,於是強撐著,就吃了一口粥:“罷了,為了麗妃和阿憲,並阿綺的側妃之位,我也不能死。”
事實上,在那本書裡,三位妾侍,這鄭姝,最後才是真正登上側妃之位的那一個。
除了本身因她是皇後的表妹之外,據書中說,這位鄭姨娘,頭腦極為清醒,作事不擇手段,再兼裴嘉憲向來不束管內院,她一人獨大,直到最後,裴嘉憲親自帶回來個有救命之恩的杜宛寧,心機比鄭姝更沉,為人比鄭姝更毒辣,才算把鄭姝給降伏了。
而那杜宛寧,照著書中來說,還是書中的‘羅九寧’自己送到裴嘉憲床上去的。
其後,杜宛寧就繼了鄭姝之位,成了府中的側妃。
關於書的內容,羅九寧如今其實已經記不大清楚了。但是,杜宛寧,杜若寧,裴嘉憲真正命中注定的女子杜若寧,應當是跟著杜宛寧一起來的。
羅九寧輕輕歎了一息,心說我可是必定要逃出這座府宅去,也絕不要走書中的老路。
出了明輝堂,她正在綠葉凋儘的路上走著,便見有個戴著灰氈帽,穿著的臟兮兮的,瘦瘦高高的少年,朝著自己而來。
也是奇了。
這世間,或者彆人羅九寧認不出來,但裴靖其人,隻憑一個背影,那怕是他說話的聲音,那怕他俏妝打扮成個女子,隻要靠近她,羅九寧立刻就能認得出來。
隻須看上一眼,她便知那人是裴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