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自打王妃離開,那個每每總是惡聲惡氣,陰嗖嗖盯著壯壯兒的親爹,居然一回也沒有上過門,奶娘心裡都存著氣了,又怎會教孩子喚爹爹?
“娘娘您這可是冤枉,我每日八百回,教的都是娘,何曾教他喚過爹爹的。”奶媽覺得自己格外的委屈。
王伴月一手是采蓮船,一手是不倒翁,一陣風似的走了進來,進門便在解自己雪青色的披風:“娘娘這話說的,人常言,孩兒先叫娘,娘一生的命苦,孩兒先叫爹,自然是爹一生的命苦。咱們王爺這輩子,命保準比你苦。”
羅九寧也是埋頭直笑:終將登上皇位,名垂青史的男人,又什麼可苦的。
她正要說句什麼,便聽外麵煙霞忽而高高一聲叫:“小姐,王爺來了。”
且不說羅九寧,王伴月也給嚇了一跳,一隻不倒翁哐啷一聲,就掉到了地上。
奶媽還未來得及躲呢,羅九寧一把,先將外頭熏籠上小壯壯兒的衣裳全部攏了進來,再將桌子上孩子的玩具也一並兒抱了回去,刷的一把合上入小隔間的門,抱起壯壯,便進了臥室。
而這時候,阿鳴一把打起簾子,緊接著,裴嘉憲就走進來了。
就在他進來的那一刻,奶媽才叫羅九寧一把拽了回去。
王伴月將手中的采蓮船縮到了袖子裡,上前便拜:“妾身王氏,見過王爺。”
鴉青色的皮氅,風毛上沾著淡淡的霜沫,霜沫遇熱,頓時消融在毛梢尖上,再叫燈光一襯,頓時化作水霧,襯著來人冷白色的臉。他的眉梢也沾著淡淡的霧氣,融著那張冷俊的臉,倒是多了幾分溫柔。
“起來說話。”他說著,就坐到了方才羅九寧坐過的那張椅子上。
王妃離開王府迄今,整整四十天了,這四十天中,王爺並沒有表現出焦灼,焦急,抑或難過過。
他依舊每日在承光殿上朝,依舊巡視整座洛陽城,偶爾進來瞧一眼重病中的老祖宗,但於人前,從未失態過。
“孤自明日起,先赴長安,接著赴瓜州,此去,至少一年半載。”裴嘉憲道。
卻原來,他這是要走了,才來茵草齋,與她這個如今管家的妾侍話彆的。
王伴月頓時放心不少:“那妾身就祝王爺馬到功成,旗開得勝。”
裴嘉憲抽了抽唇,未語。此去,他最擔憂的,並非契丹人,而是佟新安,那廝對敵沒什麼戰略與謀略,但對內玩起陰謀詭詐來,倒是一流。
“王太傅如今身體可還康健?”過了良久,裴嘉憲再問。
王伴月道:“妾身出不得府,也無人送信,離家一年半,更不知祖父尚且康健否,父母尚自安否,王爺問這個,妾身答不上來。“
“從明日起,孤允你自由出入王府便是。”他嗓音倒是出奇的溫柔:“原來,是孤於你們太過刻苛了些。”
燈下,他眉目份外的柔和,雖說頜上略有胡茬淩亂,那胡茬襯著他的臉,滄桑中帶著些成熟的睿智,倒是格外一種令女子們願意憐惜的俊美。
煙霞送了茶進來,捧至王伴月身後,悄聲道:“小姐,茶!”
王伴月接了過來,奉到裴嘉憲麵前,便見他忽而鼻息一凝,倒是哂了聲笑。
他是想起來,有一回羅九寧想從宋綺那兒討管家權,捧了杯茶給自己,茶中一股魚腥草的味兒。
她大概到如今還不知道壯壯的生父是誰吧,要知道的話,任是為了什麼事情,身為女子,有個孩子作著牽絆,她也不可能跑的。
想起自己中秋夜所作的事情來,裴嘉憲恨不能狠狠給自己一巴掌。
遙想她初嫁進來的時候在宋綺和宋金菊麵前作小伏低的樣子,一手掐著孩子,一手掐著自己意欲自殺時的樣子,裴嘉憲無處可說,無處可訴,驀然想起她於王伴月還算內院之中唯一談得來的,這才準備於她們些恩德。
但他坐在這兒不走,於燈下又還笑的那般溫柔,王伴月的心可就揪起來了。
她一則沒有承寵之心,二則,隔著一道牆,總怕壯壯要叫出聲來,露了破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