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仍是今夜, 東宮之中。
窗外爆雨如注,太子妃親手捧了切的四四方方,晶瑩剔透的冰塊來,拿絹帕包了,仔仔細細在太子的額頭上貼著。
“一群廢物,沒長眼睛的東西, 那羅氏在宮中整整住了一個月,你們居然沒有一個人知道。”太子氣咻咻的,又把氣全撒在了太子妃佟氏的身上。
佟氏其實更委屈了,她的大侄子佟新安是瓜州節度使, 掌著瓜度整個兒的兵權的。按理來說, 即是節度使, 又掌將軍印, 整個瓜州的兵權調動,就該由他來管。
裴嘉憲到瓜州去, 處處要受掣肘, 肯定施展不開來,想要打勝仗, 那是絕不可能的。
但是, 就在四月初, 瓜州下了一場史無前例的大雪,那裴嘉憲隻帶了五千精騎, 自己親自為將, 突襲契丹人, 就把瓜州城給攻下來了。
攻下來之後,他又以皇子的身份當場兵變,解了佟新安的帥印,直接架空了佟新安的兵權,佟家去年為了作局,宮裡宮外謀了多少事,打點了多少人,花了多少銀子才能火燒翠華宮,如今竟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她能不氣嗎?
“那羅氏也是真神了,陶八娘不是還沒死嗎,給她托的什麼夢,真是的,可恨陶八娘在老二手中,也是一枚火炮,不知何時會爆。”
太子說著,一手捏起塊冰來,也是心火煩躁,哢嚓哢嚓就咬了起來。
皇上腿疾嚴重,疼到不能自抑的時候隻能喝麻沸散。
麻沸散那東西,是能叫人神昏智亂的。老四遠在瓜州,有佟新安鎮攝,老二和老三不敢妄動,這時候皇帝要是一死,太子就可以順利登基的。
誰知道半路會殺出個羅九寧來?
而太子妃和皇後,這些每日在後宮進出的女人們,竟就眼睜睜的放任她在西華宮中整整一個月,太子又焉能不怒?
“什麼陶八娘托夢,阿寧是跟著陶九娘和陶八娘長大的,陶八娘的方子或者給火燒沒了,但阿寧手裡的方子一直都在。她是帶著方子入宮給皇上治腿疾的,而她給皇上治腿疾所有的要求,僅僅隻是……與我四叔和離。”
裴靖身為皇太孫,如今瘦成了一幅骷髏般的樣子,拎著隻酒壇子,搖搖晃晃就走了進來。
“當初皇上要賜婚的時候,父王以為阿寧那個樣子,皇爺爺將她賜給四叔,正好可以作您打擊四叔的手段。您當初若是不要添油加醋,不要煽風點火,當時在皇爺爺麵前勸阻他一句,不要讓他把阿寧賜給四叔該有多好?”
說著,裴靖一把就摔了酒壇子,淩亂不堪的頭發下麵,兩隻寒冰似的眸子,冷冷望著他的父親和母親。
他一生乖巧聽話,極力的滿足著他們的虛榮心。為了能表現的像個神童一般,從小三更眠,五更起的讀書,練劍,就隻為有一日能過自己想過的日子,能和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
可瞧瞧這夫妻倆,為了皇位,為了能夠打擊裴嘉憲,釜底抽薪,非但不肯幫忙,還那般禍害羅九寧。
每一次回想起前年中秋的事情,裴靖就覺得,仿佛有一把刀子在自己身上刮著。
太子本身無勇無謀,本來想靠個賢字的,但是賢王在賢方麵作的比他更那,可以說他就像一碗溫吞無味的麵條,若非太孫表現的優異,以其他幾位弟弟的龍鳳之姿,再以皇帝任人唯勇,唯賢的作風,儲君之位早晚得丟。
“靖兒,你說,你說為父如今該怎麼辦?”這還是頭一回,太子向著自己的兒子低頭。
裴靖眼眶頗有幾分熱,目光從盤膝而坐,雖不過才三十七,卻早早為了自己的皇位而操白了頭的父親,再巡到也不過三十八歲,卻為了守住太子的儲君之位,而絞儘腦汁,以致心機外露的母親,冷冷說道:“我自有的是辦法打擊四叔,但阿寧的和離一事,你們誰也不準攙和。待她和離之後,我要給她新的身份,我是太子,她就是太子妃,我是皇帝,她也終將是皇後。”
太子妃氣的手一顫,剛想張嘴,太子大掌立刻將她按下了:“罷了,我以為人父的身份起誓,待你將來為太子,婚姻嫁娶,妻妾之事,全憑你自己作主。”
“我不置後宮,也不要嬪妃,我隻要阿寧。”裴靖都不知道自己該要怎麼對父母說,他想要的,隻是這世間最單純的男女關係,是一生一世,倆個人一起相守。
想想也罷了,像太子這樣,生來就在儲君之位上,一生隻望著登上皇位的人,和太子妃這種,從小就叫父母念叨著要作國母的人,豈能懂得男女愛情的珍貴。
“打擊四叔,這個我就可以辦得到,但是,你們也得替我把阿寧爭取過來。”裴靖望著外麵如幕的雨,柔聲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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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下了多久,雨始終不曾停過。
畢竟如今是六月,漸漸有了暑氣,外頭雨越大,屋子裡就越悶熱。
羅九寧過了困意,輾轉翻側睡不著,於是起來給自己倒了杯小月娘替她溫著的糯米漿,吃罷了之後,躺到床上,依舊睡不著。
走到窗前一看,雨刷拉拉的下著,台階上的長明燈照出去,裴嘉憲的影子叫雨打了個七零八落,卻依舊直挺挺的站在雨中。
雨水勾勒著他的胸膛,從他勁結的肌膚上腕蜒而下的流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