豈知到了岸邊,居然就見一個男人坐在一艘小船上,蕩漿而來。
“顧先生?”羅九寧極驚訝的就叫了一聲。
來人居然是顧澤海,裴嘉憲府中那位想要拉她去給自己治失眠,卻叫她擺了一道,最後叫裴嘉憲給關入牢中的長吏。
他站了起來,遠遠抱拳給羅九寧一禮,道:“我如今在都水監水作長丞,娘娘喚我一聲顧長丞便是。”
都水監,掌全國的河堤,津梁,漕渠之事,而太液湖,就屬於漕渠一類。掌管太液湖的長丞,是可以直接出入宮廷,而不必跟任何人通報的。而且,因為太液湖貫穿了整個皇宮,順著太液池流出的方向,也有專門的路徑可走,連幾重宮門都不必走的。
羅九寧在船上驀然回首,翠華宮的正門上人山人海,皇帝一襲明黃色紗質常服,站在最中央。
翠華宮的門羅九寧是看不見的,但是,裴嘉憲就擋在宮門上。
他早就準備好了要放陶八娘出宮,但沒了陶八娘,燁王,太子,裴嘉憲,他們三者又會陷入怎樣的混戰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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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華宮正殿,八月的仲秋天氣,擠滿了人,所有人都熱的滿頭大汗。
但是,空氣中卻是靜的落可聞針。
麗妃今天的心情,大概可以用大起大落來形容了。
在屏風後麵聽說陶八娘還活著的時候,她氣的連著撕碎了三把團扇才好消了心頭那股子妒忌之氣。
但是,聽說翠華宮沒什麼陶八娘,不過是虛驚一場之後,她立馬就恢複了平靜,忙著去給自己補妝了。
補好了妝再另換了把新團扇,搖搖擺擺走出來,她便坐到屏風後麵替自己修起指甲來。
當然,順便,再聽聽這第兄幾個在吵什麼。
“皇上,分明陶八娘就在翠華宮中,是給肅王妃帶走了,這個,兒臣的人皆生著眼睛,可是看了個一清二楚。”燁王率先發難。
太子亦道:“本來,兩年前的一場大火可以水落石出,流落於外的宮妃也可以重返宮廷,但是,四弟不惜在宮中大開殺戒,也要護著把人給送出去,這就叫本宮不得不懷疑,正如老五所言,當初翠華宮那把火,怕就是你放的。”
麗妃頗有些擔心,因為皇帝的臉色很不好看。
同床共枕多年,麗妃不比皇後,太子妃等人,總要揣摩這世間所有人的心思,好能勝券在握,把人心都握在手裡。
她一生隻揣摩一個人的心思,那就是皇帝。
皇帝於兒子們,可以說是一碗水端平的喜愛,對於老五,要略疼愛一些,那是因為老五那孩子生來就傻,是真的傻,腦子裡隻有一根筋的那種傻。
而對於裴嘉憲,雖說也是當作兒子來疼,但心裡一直都有一重不喜。
這不喜,在於他的生辰。也是奇了,麗妃懷上孩子,按例該要生在四月的,裴嘉憲卻遲遲不肯出來,一直到了端午之夜,呱噠一聲,瓜熟蒂落了。
人言五月乃是毒月,而端五乃是毒月之毒,端五初生的孩子,被稱為惡龍,所以,皇帝就一直不喜於他。
若非麗妃一直苦苦哀求,不準將他送走,皇帝甚至動過要把裴嘉憲逐出宮的心思呢。
照皇帝現在的眼神,就是在生裴嘉憲的氣了。
當然了,兩年前,太子和燁王沒有罪證的時候,隻憑推斷和直覺,皇帝覺得裴嘉憲有罪,立刻就解除他的兵權,並把他給冷放到了洛陽。
如今先是裴鈺正親口指證,說翠華宮的火是裴嘉憲放的。再接著,裴嘉憲自己又明目張膽,從皇宮之中愣生生就給劫走了。
這時候皇帝要說不生他的氣,不治他的罪,才真叫怪事兒呢。
“老四,朕想聽你怎麼說。”皇帝轉過身來,頭頂稀疏的毛發隨著他的呼吸而顫著,兩隻因為鬆馳而耷拉的眼眸忽而一睜,便是兩道利光,直射在裴嘉憲的身上。
太子、燁王,並老五裴鈺正都是站在一處的。
唯獨裴嘉憲冠歪發散的,站在眾人的對麵。
晌午的光自大殿外照灑進來,照在麗妃一直以來精心伺養著,準備等壯壯兒再入宮時,贈給他的一隻白兔子身上,那兔子聞皇帝之言,瞬時也回過頭來,望著裴嘉憲。
他那原本雪白的衣衽上,也不知沾了誰的血,一抹刺眼的黯紅,襯著小麥色的麵龐,抬起頭來,目光停在太子身上,卻是笑溫溫的問了一句:“大哥說,老五指證我當夜在翠華宮放了火,那我就要多問您一句,當天夜裡,老五與我一起吃幾杯花雕甜酒,吃到了爛醉如泥,爬都無法爬起來,他又是怎麼看到我去翠華宮放火的?”
“放屁,你吃的哪裡是什麼花雕,你吃的是加了寒食散的藥酒,正是因為藥性濃烈,才會叫你發狂發癲,酒後縱火又亂性,居然還好意思說是花雕。”太子頓時便是一句反駁。
這時候裴嘉憲不笑了:“寒食散便乃宮廷禁藥,而老五又是個傻性子,大哥,既你如此篤定我服的是寒食散,那我且問你,宮廷禁藥,又是怎麼入的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