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居然還能被嚇到抱頭逃跑,也是奇了。
嬴政那時候年紀小,兼之身手還不錯,算得上藝高人膽大。他循著那熊瞎子來時的方向一路走過去,在一叢低矮的草木間看到黯淡的戰甲。
那戰甲分外斑斕,原本該是燦燦生輝的色彩,而今卻被血浸得暗沉沉的。
男子暈厥在草叢之中,但身邊斜插著的一柄戰戟仍然鋒銳,便是這銳氣逼退了四周虎視眈眈的群妖。然而男子傷勢過重,眼看就要因失血過多而亡了。
那就是神荼。
這一次的經曆,被後來的神荼稱作畢生恥辱。
倒也並不隻是因為他被自己素來看不上眼的人族所救,還有他重傷的緣由。
作為替北陰酆都大帝鎮守度朔山東北鬼門的鬼將,神荼的修為自然不用多說。他會落到這等地步,卻是太過自大狂傲引起的咎由自取。
彼時嬴政覺得對方是個大麻煩,並沒有將他帶回和母親一起的住處,也沒有將他帶到小夥伴麵前。
本著這個人看起來不太一般,要是放著不管讓他就這麼死了的話,若有人查到他見過這人,他日恐怕會給他帶來麻煩之類的想法,嬴政還是出手幫了一把。
隻給他簡單處理了一下傷口,然後塞了一顆小夥伴給他的,據說是師門傳下的可以保命的丹藥給對方咽下去。
好懸沒讓對方死成。
神荼欠嬴政一命,於他而言就是在他不知道的時候結了一個因果。
若是尋常人,這因果於他而言算不上有多難解,但是當神荼緩過來,正眼看向這個年幼的人族時,差點被對方閃瞎眼。
滔天的紫金氣運在他身上幾乎要凝成實質,神荼險些看不清對方的模樣。
年幼的人族板著張臉,蹙著眉頭看他,眼中是明顯的疑惑——這個人該不會傻了吧?
神荼卻黑了臉。
欠一個凡人因果,和欠一個天命帝王的因果是完全不同的概念。尤其是這個小子身上的氣運濃厚程度,幾乎可媲美當年的商湯和周武王。
而天命帝王的氣運是會隨著年齡增長的,神荼毫不懷疑對方日後的成就。
嬴政便是在莫名其妙中,得到了來自鬼將神荼的三個承諾。
信物便是這墨玉枝,隻要朝著東方點三下,上有桃花開,便說明神荼已經前來履約。
墨玉樹枝來自神荼鎮守的度朔山,山在滄海之間,上有大桃木,其屈蟠三千裡,其枝指向東北鬼門,乃萬鬼所入之地。
地府流傳信物有三,度朔桃木為最,其次幽都槐枝,再次黃泉龍爪花。
度朔桃木在嬴政手上,幽都槐木卻出現在他長子手中。
這般想來,扶蘇當年所說自己曾被擄到遠方,這個遠方,怕不是陽世吧。
如此,嬴政便不得不懷疑這其間的關聯。
到底是當初他“意外”救了鬼將,還是隻能是他?
嬴政放下桃木,目光落在了翻開的文書上,提筆在上麵寫了一個“韓”字。
再多的猜測,也是他目前難以接觸到的另一個世界的事。現在,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辦。
再等一等,等到扶蘇帶著蓋聶回來,便可動手了。
金烏斜落天際,暮雲連生重彩。晚霞明明,染儘山河。
這麼晚了,王兄,你還沒回來。
陰嫚抬頭看向天邊,薄暮霞光映照著她側臉,和著窗台上一抹明豔的紅一起,讓她瞧著有種迷離的美感。
坐在下方的幾個小姑娘屏住呼吸看著她,生怕自己出聲會打破這樣靜謐的氛圍。
“今日就到這裡吧。”
半晌,陰嫚回過神來,對著這幾個小妹妹笑了笑道。
“王姐”
幾個小女娃互相看了看,又戀戀不舍地望著桌上屬於自己那份筆墨紙硯,最後由一個和陰嫚年紀最接近的女孩子怯怯出聲。
“王姐,我們明日還可以來聽你讀書麼?”
“自然可以。”陰嫚噙著一抹笑道,“現在是我在教你們認字,等王長兄回來,報備給他之後,你們也可以選擇和兄弟們一樣的課。”
“真、真的嗎?我們可以和將閭王兄他們上一樣的課?”
還是那個小女孩,這話問出來時,她眼中驟然迸發出了極其耀眼的光。
“可以。”陰嫚篤定道,“零露,你可以再大膽一點。王長兄不會拒絕的,父王也不會。”
自然不會。
除卻長兄扶蘇以外,父王對剩下的兒女們的態度都是一樣的——好好養在鹹陽,平安順遂過完一生。
倘若是她們自己想上進,父王也不會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