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鐘後,連同施允南在內的所有設計師都離開了會議室。
“這還沒開始就換了指揮人,算怎麼回事?”
“誰知道呢?不過話說回來,原氏的合作協議還挺厚道的,更何況他們家的玉石料子的確是出了名的好,隻要原氏按照協議給錢,我照樣願意做設計。”
“話是這樣說沒錯,可長久發展和短期謀利總歸不一樣……”
六名設計師邊走邊說,離開了工作室。
施允南拿著自己的隨身小包在一旁辦公位坐下,沒和其他人一起離開。
他今天本就是帶了設計稿來的,即便是路照安臨時提出了三點要求,他也沒打算改變自己的工作計劃——
無論和誰合作,是怎麼樣的合作形式,答應好的設計工作,他就必須按時完成。
這是施允南進入設計行當後,給自己定的硬性規矩。
施允南側身看了一眼緊閉的會議室大門,路照安和原銳還留在裡麵。即便隔著磨砂玻璃,他都能想象到會議室內沉默而凝固的氣氛。
很快地,裡麵就傳來了強烈的爭執聲,或者說更像是原銳單方麵的發泄。
“我爸不願意接受可越的投資,你又臨時放棄了這個行業,於是像丟垃圾一樣地把我丟了過來?讓我管理玉石設計工作室?路照安,我不需要你自以為是的施舍!”
——哐!
會議室的門被人猛然推開。
快速衝出門的原銳卻在撞上施允南視線的那一刻,驟然沉默了下來。
施允南對上原銳隱約發紅的眼眶,眉心不可查地一凝,後者的雙手垂下緊握,終究是趁著路照安追出來之前跑著離開了工作室。
沒過多久,路照安神色凝重地走了出來,他看見還留在原地的施允南也是一愣。
施允南瞧見這對師兄弟,少有地搖了搖頭,“路先生,還好嗎?”
“……沒事。”路照安收斂神色,徑直朝施允南走去,“施先生怎麼還不走?”
“我帶了第一份設計稿過來。”施允南拍了拍自己的隨身背包,用輕鬆的語調問,“隻是現在這個情況,我是要找你這位負責人商量?還是找那位小哭包商量?”
路照安無奈搖了搖頭,走近,“給我吧,我看看。”
施允南將自己的第一份電子設計稿傳了過去,卻不急於對方的反饋,“路先生,既然我在剛剛的會議上被你提拔成了總設計師,那我應該有權利詢問……”
他頓了頓,用最平常的辦公語氣問道,“你為什麼突然退出工作室?”
路照安垂眸盯著設計稿,其實此刻的心思完全不在這上麵,“這是我的個人決定,也已經征求過了師父的意見。”
其實路照安並不迷戀原氏的管理權,甚至和他的師父原璞光一樣從骨子裡就透著對玉雕的偏愛。
“前些年之所以幫著管理原氏,不過是覺得原銳還沒到年紀支撐,不想師父給他太大壓力罷了。”
但路照安漸漸發現自己想錯了——
他越是深入管理原氏,就越和原家脫離不了關係,越是這樣紮根在這個家裡,原銳對他的誤解和抗拒就越深。
“隻要你在這個家,我在他的心中,連你的一根頭發絲也比不上。”
那日包廂爭執的最後,原銳的這句話一瞬間將路照安敲在原地,他用了一整個晚上去想明白了一件事。
“小銳本性不壞,這些年之所以和師父的矛盾越來越深,究其根本都是因為我的存在,既然如此,我願意將一切東西都交還給原氏、交還給他。”
“昨晚師父和他說能管理玉石設計的時候,他分明挺開心的,這一會兒又不知道鬨什麼彆扭,估計過段時間他自己就能想通了。”
“比起玉雕,原銳更喜歡和玉石打交道。”施允南讚同點頭,透出一絲提示,“但他的經驗的確不多,沒了你應該要更廢心力。”
路照安歎了口氣,補充說,“施先生放心,原氏既然決定開辟新路,那就不可能會半途而廢。即便玉石設計沒有我負責,師父也請了玉石老手來協助小銳幫忙選料。”
原銳在這塊上是有能力的,隻是需要時間培養。
當然,原璞光聽從了妻子和徒弟的勸導,這次讓原銳直接負責工作室,就是決意給兒子脾性的磨練手段之一。
施允南聽完這一長串交代,心底免不了感慨——
路照安和原銳這對師兄弟,又或者原璞光和原銳這對父子,其實總是隔著點不大不小的誤會。
但凡願意坐下來好好溝通,大概都不會是現在的局麵。
不過施允南一來答應了原銳保密,二來他身為外人不好多管旁人家事。
解鈴還須係鈴人。
原家的這些矛盾和誤會,隻有他們本人才能解開,外人多說無益、越說越亂。
施允南知道路照安此刻無心去處理工作上的事,“路先生,時間不早了,這份電子設計稿給你留著,有什麼意見你可以隨時聯係我。”
“好。”
施允南收拾好自己的東西進了電梯,隻是在確認樓層按鍵時,指尖從最底下的‘一樓’,直接越級伸到了最高的‘十八樓’。
一分鐘後。
施允南果然隔著天台鐵拉門看見了一道背影。
——滋啦。
生鏽的鐵片推拉門發出刺耳的聲響,惹得施允南皺眉的同時,也讓另一邊的原銳轉過身來。
原銳瞧見施允南,連忙轉回身拿衣袖蹭了蹭,“……你、你來做什麼?”
“我就猜到你又躲在天台上偷摸哭。”
施允南好笑走近,壓根不給原銳留任何麵子,“彆躲了,衣袖上濕了這麼大一塊,眼睛也還紅著呢,小哭包。”
最後三個字的稱呼,讓原銳瞬間從脖頸爆紅到了臉頰。
他深吸一口氣,“施允南,你是不是來看我笑話的?”
“不是,我來和我的新老板打聲招呼,希望你彆在之後的工作中惡意針對我。”
這後半句話,顯然調侃的意味更濃。
好在這一回的原銳聽出來了,嘁聲回應,“得了吧,我不是小人!你們設計師和原氏協定的是合作關係,又不是雇傭關係,我不會乾涉你們的設計工作。”
施允南輕笑兩聲,沒反駁。
原銳好奇瞥了過去,“你笑什麼?”
施允南實話實說,“我還以為路照安提出離開工作室後,你又不想做了呢。”
畢竟之前原銳衝出會議室前的兩聲爆發,像是個隨時會撂擔子的。
原銳的拳頭不由自主地攏了回來,“……好不容易爭取來的機會,即便是條死路我都要硬著頭皮走到底。”
這是他迄今為止,唯二得到過的原璞光給予的認可,第一次是那枚已經意外摔碎的玉雕墜鏈。
“隻是……”
隻是沒有路照安主管工作室,實在超出了原銳的預料。
他想著努力和對方並肩,結果對方好像完全不在意,事先不和他透露一絲風聲、說走就走了。
果然,他原銳在任何人的眼裡都不值得被重視。
施允南問,“隻是什麼?”
原銳眼底又彌漫出酸澀和不自信,說話聲也跟著輕了點,“我怕我做不好。”
“……”
施允南一時沒能接上話。
可轉念一想,原銳的內心深處確實是個需要鼓勵的自卑小孩。
“所有人都是從不會到會的。”施允南拿出自己隨手攜帶的備份U盤,遞了過去,“拿好了。”
原銳一怔,“這是什麼?”
“我的第一份設計初稿,打造需要的原料以及定位都已經備注在文件裡麵,你先幫我找全找好了,等我確認了終版就開始打造了。”
原銳看著施允南,下意識地反問,“你就不怕設計稿在我這邊外泄啊?”
施允南輕笑一聲,挑眉,“我們現在在工作上是一夥兒的,泄露了我的設計稿對你和原氏有什麼好處?原銳負責人。”
這話說得坦白,但也透著信任。
麵對施允南毫無懷疑的交付,原銳的心尖彌漫上絲絲感動,眼眶再度彌漫上酸意。
比起其他設計師在聽聞消息後的懷疑,施允南全程沒有發表任何看法,可現在他在用實際行動證明——他信賴原銳可以做好相對應的工作。
雖說施允南和謝可越是‘異父異母’,但畢竟在外人眼裡還算是一家兄弟。
那日在帝京大酒店包廂,原璞光對這兩人都是匆匆一番短暫接觸,可回家後的看法截然不同,他不同意謝可越的投資,卻又願意讓施允南坐在‘總設計師’的位置上。
原璞光一輩子和圈裡的各色人物打交道,其實眼光還是很精準的。
原銳盯著眼前的施允南,內心的感動一陣泛過一陣,向來無條件偏向謝可越的友情天平突然有了微妙的偏移轉調。
施允南看見原銳欲哭不哭的模樣,越發在心裡坐實‘對方是隱藏小哭包’的結論。
他趁著原銳哭著衝上來之前,連忙往後撤了半步,“消停點,我前幾天才被你哭壞一件外套。”
“……”
原銳哭緒湧到一半瞬間凝固。
絕了!
施允南你這暗戳戳的懟人勁能不能改一改!白瞎了他剛剛還在心裡感動得無以複加!
原銳攥緊施允南遞來的U盤,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打起精神,“不和你說了,我走了!”
施允南見他說走就走,問,“急吼吼的,你要去哪兒?”
“本少爺去給你找設計原材料!你就等著吧!我才不會給原氏拖後腿!”原銳丟下這一句話,溜得比兔子還快。
施允南盯著對方莫名顯露出的傲嬌背影,好笑又無語地勾了勾唇——
原銳的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隻要摸對了脾性,這不就是養兒子嗎?
…
施允南交付了第一版初稿,又根據路照安後續提供的意見做出了細微修改,總算在一周後完成了最終版的玉石設計。
“為了一個合作方,千萬彆把自己的身體搞垮。”
駱令聲將他連日來的熬夜工作看在眼裡,心疼的同時又不好出聲製止。
成年人的戀愛,要給足彼此的工作空間。
駱令聲再有錢,也不想阻擋施允南追求事業的腳步。當然,他和駱家可以是施允南永遠的避風港。
“現在是合作方,以後說不定就要換身份了。”施允南回答。
駱令聲不解。
施允南斜靠在椅背上,坦誠自己的目的,“我這第一份玉石設計之所以那麼用心,是想將它作為和原氏、原璞光等人談判的敲門磚。”
駱令聲瞬間領悟,“你想要投資入股?”
“嗯,我想把工作重心轉移到國內,思來想去,還是覺得設計的老本行做適合我。原氏在玉石這塊才剛開始,而我在國內的設計成績也剛開始。”
一個有原料能力,一個有設計能力,算得上絕佳合作夥伴。
“原璞光老先生拒絕謝可越,無非因為對方並不是圈內人、隻是為了錢而投資,壓根不是用心熱愛這個行業,而我不一樣。”
施允南挑了挑眉,“如果第一條設計項鏈的實物能在行業內賣出一個不錯的價格,我也算是間接性替原氏走出了在這個領域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