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鳳華的情緒太過激動, 在醫院的長廊裡大喊大叫,激動到醫院裡不得不安排保安過來攔住她, 讓她先出去冷靜冷靜。
手術室外麵嚴禁吵鬨,岑鳳華被架著走出去的時候,眼睛裡還布滿著血絲。
她的眼神,隻死死地鎖定在她們母女兩個人的身上, 恨得想要把她們兩個都拆骨入腹、生吞活剝了。
沈黛一直都忘不掉當時的情景。
岑鳳華太恨了, 甚至不顧一直以來對外公布的端莊形象, 撕心裂肺地喊著叫著,還說要回來,回來陪著阮司南。
不能讓小孫子睜開眼睛的第一眼,看到的是她們母女兩個。
岑鳳華的聲音,久久地回蕩在長廊上不散, 也回蕩在沈黛的心間。
“我恨你們!恨你們!你們不得好死, 休想再來禍害我家司南了,我恨你們——”
“你們永世都不得超生, 一輩子都要活在愧疚與痛苦之中, 你和你的女兒,無論做多少公益, 也沒法償還給我小孫子帶來的痛。”
“我恨你們!”
現在想來,沈黛也還心有餘悸著。
所以其實她打心底裡地很害怕, 沈欣媛還會和阮司南遇上。
也更怕岑鳳華會遇上沈欣媛。
這麼多年來,即使沈欣媛長大了,她也儘量讓媒體不要公開她的長相, 甚少帶著沈欣媛外出做什麼活動,或者遊玩。
加上沈欣媛本身,身體素質太差,不適合到處走動,也省了沈黛其他的擔心。
當年阮萬清本想著幫她們母女兩個說話,可阮司南是他唯一的兒子,也是他們阮家唯一的繼承人。
失去了兩條腿,對阮司南來說,和失去生命沒有什麼區彆。
原本在校的優異生活,也暫且停止了。
阮萬清太了解他這個兒子的為人了,餘下的人生,阮司南肯定要在不斷折磨自己的過程中度過。
這是所有人都不願意去見到的結果,但也是必然會發生的結果。
醫學不是萬能的,它可以救死扶傷大多數人,但人們也不能完全地指靠醫學。
這世界上太多的疾病,還在等待醫學人員們去破解。
阮萬清對於兒子的事,深感抱歉,所以岑鳳華要求他們兩個人離婚時,他一言不發,默默地同意了。
沈黛對此也無話可說,她不覺得阮萬清做錯什麼,甚至從他的眼神中,可以看到這個曆經太多滄桑的男人,眼中充滿愧疚。
對她們母女的愧疚,也更是對自己兒子的愧疚。
阮萬清也第一次感到了人生的無奈,用再多的錢,都不能買回希望的無奈。
沈黛尊重阮萬清的選擇,兩個人分手的時候,沒有說過多讓對方保重的話,隻剩下沉默。
可能如果她帶著女兒留下來,在岑鳳華的麵前,遭遇的將是更多更難忍受的煎熬。
沈黛知道,這也是阮萬清能留給她的最後一絲溫柔。
她很感謝他的理解。
辦理離婚手續的過程很迅速,第三嫁的風波也告一段落。
可能是當時造成的刺激太大了,她們母女兩個匆忙離開阮家以後,沈欣媛有很長的一段時間,不願意和人說話。
沈黛大概能猜測出女兒在想什麼,其實她也一樣,一樣的驚魂未定,一樣的感到後怕。
如果那一刻,阮司南沒有出手,可能她這輩子,就再也見不到沈欣媛了。
而沈欣媛,覺得自責、虧欠、愧疚,這些情緒,會不斷地困擾她。
阮司南的痛苦,還有嘶吼聲,一幕幕地會在夜裡夜深人靜的時候,反複出現在她的腦海裡。
她好像和他之間產生了靈感共振的情況,會經常抱著頭,蹲在角落的地麵,無比痛苦和壓抑地流眼淚。
谘詢過相應的心理輔導師,輔導師給出的方法是,有時候逃避不是良方,嘗試著去正麵接觸和麵對。
沈欣媛想要的是得到心理上的原諒。
於是沈黛試圖去聯係阮司南,也試圖讓沈欣媛去醫院裡見阮司南。
但是在那之後,阮司南對她們母女兩個人的態度,除了惡劣,就隻剩下憎恨。
他不讓沈欣媛靠近,她一靠近,他就砸東西。
花瓶什麼的,被他砸得零零碎碎。
砸完以後,他又去撿。撿到手指間被劃傷,不停地流血。
醫院的護士看到這一幕,嚇了一大跳,生怕他拿花瓶的碎片割腕自殺。
同時勸阻她們母女兩個趕緊不要再逗留了,防止患者的情緒繼續激動。
從那以後,阮司南的房間裡不再有任何尖銳的物體,也不再有足夠的人生自由。
視頻通話裡,沈黛一五一十地把這段沉痛的過往交代清楚。
最終淚流滿麵,捂著唇,顫著嗓音說:“欣媛,媽媽當年,做錯過無法得到原諒的事,媽媽千不該萬不該,和阮司南的父親在一起過,如果沒有這樣做的話,那孩子,阮司南他……也不至於失去一雙腿。那孩子救過你的命,他用自己的腿換了你的餘生,讓我的生命裡還能有你。”
她真的是憋得太久了,心裡很難受。
深吸一口氣,沈黛說:“本來我這輩子,經過阮家的事以後,不想再嫁了。”
她想得很清楚,孩子的父親是誰都沒有關係,她們母女兩個繼續相依為命就好。
原本沈黛是想著,沈欣媛如果能有一個爸爸在身邊,填補她多年以來缺失的父愛,會不會是在做一件好事?
可是漸漸的,她發現,要想重新組成一個家庭,要挑戰的事情太多了。
比如要考慮沈欣媛能不能接受新家庭的環境,也要考慮她是否能夠適應新家庭的生活,以及新的親人們。
還有,她從霍家,到夏家,又到了顏家,已經經曆過三嫁,沈欣媛也曆經了三個不同的生長環境,在她的內心深處,可能有很大的影響。
而沈黛,每一次也要重新做對方家庭孩子的好媽媽。這讓她也有點無從適應,或者說,不知所措。
她得掌握對方家裡的孩子的喜好,得為了原本是兩個家庭,而現在融成了一個家庭的和睦相處問題絞儘腦汁。
對方家裡的孩子們,性格不一,許多都對外來者的她們,莫名產生了抗拒的情緒,甚至把這層情緒,遷怒到了沈欣媛的身上。
但是……
沈黛坦白道:“但是,顏振羽和我說,他才是你真正的父親,我本來不相信,但他還把當年具體發生的時間、地址都告訴了我,重點描繪了當時是一個什麼樣的場景,讓我深信不疑。我就又充滿了期待。覺得,孩子始終要在自己真正的父親身邊才好,要體會一下真實的父愛,才帶著你,又嫁入了顏家。”
緩了緩,沈黛才慢慢說:“沒想到,顏振羽騙了我。”
……
今天的沈黛可能是太難受了,不禁說得很多,多到讓沈欣媛有點應接不暇。
這些內容,是裡完全沒有交代過的過往。
包括阮司南的那一段。
沈欣媛在看《豪門大佬的白月光》一書時,隻記得沈黛帶著女兒嫁入阮家,經曆了閃婚閃離的過程,不到六個月的時間就離開了阮家。
接下來,又進入同樣是綿城富豪之家的顏家。
書裡隻輕描淡寫地寫了阮家發生了驚天巨變,和阮家男主人阮萬清的兒子受傷有關。
至於如何受傷,書中根本沒有交代過。
想不到,阮司南竟是為了救她,才坐了輪椅?
這和她之前做的一場夢不謀而合。
沈欣媛也是現在才意識到,夢境裡,那個坐在輪椅上的,背對著她的男人,就是阮司南。
包括所在的背景,也和沈黛交代的話一一對應上了。
就是在醫院,沈黛帶著她去道歉的那一次。
由於夢境裡,她的視角是在他的身後,隻能看到他單薄的身影,還有微卷的偏栗色的發。
她好像很想幫他,想上前攙扶著他,因為他迫切地想要站起來,很努力地用腳試探。
但是很痛苦,仿佛能聽到他牙齒咬合的聲音。
這份痛苦,也同樣的感染到她的身上。
他低低地一吼,站不起來,連續嘗試了很多遍,都沒辦法再站起來。
終於氣餒地又重新坐回去。
夢裡的他,一直在重複著“滾”這個字。
不管是對於他來說,還是對於小小的沈欣媛來說,都是一件抱憾終身的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