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括他在進入手術室前的嚎啕大哭,這麼多年,都像來自地獄的魔鬼之音一樣,一直在沈黛輾轉難眠的深夜,摧殘著折磨著她的精神。
沈黛想說話,又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阮萬清在她之前,先說:“當年的事,不是欣媛那孩子的錯。她也是一個無辜者,一個受害人。如果司南當年沒有出手,欣媛很有可能就被推向馬路中間的時候,被車撞死了。不管司南當時是什麼想法,既然他錯了,他就應該做好相應的覺悟。”
這也和阮萬清對岑鳳華說的話,一模一樣。
救人以後會出現什麼後果,會對身體造成什麼樣的創傷,甚至是生命也被貨車無情地奪走。那都是很有可能發生的情況。
那時候,阮司南雖然沒有成年,但離成年也不久了,他應該有自己的一套判斷方法,以及能力。
阮萬清堅持認為,造成現在這個局麵,阮司南自己也有問題,他不會為自己的兒子,進行開脫。
雖然他心裡疼,疼到滴血過,還被岑鳳華誤認為,他是一個特彆無情冷血的爸爸。
孩子受了這麼大的創傷,他卻一點都不為孩子著想。
其實岑鳳華真的誤會阮萬清了,他不是不著想,隻是會選擇,更為理智的辦法。
本來沈黛都做好阮萬清會責怪她的覺悟,哪怕經過十餘年之久,現在阮萬清要求她進行一定金額的賠償,沈黛都會願意。
但是阮萬清,並沒有這麼做。
甚至,沈黛無形中感覺,阮萬清做出一個特彆好的判斷。
不管阮萬清有心,還是無心的,他剛才的那一番言論,的確勾起沈黛深深的內疚。
她打心底一直認為,自己虧欠孫歆雅,更虧欠歆雅的孩子——阮司南。
阮萬清望著她的眼睛,很誠摯,很認真:“我希望你能夠考慮考慮。”
“如果欣媛能夠來我們阮家,我保證,不會虧待她。而且我阮萬清,隻有阮司南這麼一個兒子,我當然會想力所能及地,將自己這輩子最好的東西,不管是財產,還是人脈,還是企業本身,全部給他。”
“欣媛如果跟了司南,她的餘生,吃穿用住,無論是哪一點,都不用愁。”
當然,阮萬清認為,沈黛肯定有自己的顧慮。
一方麵,阮司南的腿,確實是阻礙一切的問題所在。
試問,有哪個孩子的母親,願意讓自己的孩子,和一個身體有殘缺,並且嚴重影響到生活的人在一起?
另一方麵,沈黛這些年來,跟著朋友做投資,做項目,接戲,跑綜藝,做訪談,也賺了不少錢。
有學校還想請她回去做老師,指導學生的演技問題。
她能在娛樂圈混這麼久,市場和人脈都已經打開。也經常和一些國外導演合作,以亞洲人的麵孔活躍於歐美商業大片當中。
沈黛隻有這麼一個女兒,她不缺錢,肯定是想把最好的東西,包括自身的財產,全部都留給她的女兒。
不然她不會到處奔波,疲於賺錢。
沈欣媛餘生的生活,即使沒有他們阮家的介入,也不用太愁。
阮萬清隻能試圖讓沈黛,看在司南不太容易的份上,心軟著答應。
可沈黛確實很糾結:“欣媛是我唯一的女兒,如果你們讓我賠錢,我願意接受。但司南那個孩子,他……”
阮萬清明白她話裡,潛藏的意思了,其實他早有所料,不過,沈黛竟然也能這麼直白地提出來。
阮萬清說:“連你也看不起已經沒有腿的司南,是嗎?”
“對不起,我……我並不是這個意思。”沈黛的表情很痛苦。
阮萬清說:“司南除了不能站起來以外,和其他的孩子,其實沒有任何區彆。他現在已經開始學做生意了,他在做自我改變。”
“可……”沈黛的內心很亂,她始終認為自己虧欠阮家,虧欠司南,但,她願意去支付賠償金,也不要拿兩個孩子的幸福做賭注。
沈黛忍不住說:“我隻有欣媛這一個孩子,你會為了司南想,我也會為了欣媛想,這和我欠你們阮家的事,沒有任何關係。”
阮萬清沉默。
沈黛說:“欣媛她不僅是我的孩子,她還是一個人,是一個有獨立思想,獨立行為的人,她有自己的選擇,她不是物品,現在也不是過去那種可以隨意買賣的年代了。”
阮萬清又沉默了一會兒,說:“那如果司南的腿沒有事,你就會考慮他們兩個的關係?”
沈黛說不出話:“……”
阮萬清說:“其實最後,你還是介懷司南已經沒有腿的事了。”
沈黛:“……”
其實阮萬清說的沒有錯,倘若阮司南還和當年一樣,非常的健康,可以獨立行走,生活自理,她的內心,應該不會這麼抗拒。
但,阮萬清接下來提出的話,讓沈黛的心裡,徹底陷入痛苦之中。
阮萬清說:“司南一直和我們說,如果當年,他沒能救欣媛,欣媛就會沒命,所以他覺得,欣媛的命,是他給的。我覺得這種話,不應該掛在嘴邊,我還讓他不要有這種想法。但是現在,在我和你交流以後,我想收回這個決定。”
他站起來,有些痛惜地看著沈黛:“沒想到,你是這麼看待司南的,你嫌棄已經沒有腿的他。所以這些年,他確實活得很痛苦,因為大多數人,在看待他的時候,都會帶著一些和對待普通人有所區彆的目光。他們這個群體,在不受到人保護的時候,就是弱小、畸形的一方?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想法?因為他們和大多數人都不一樣。大多數人,有完好的四肢,他們可能沒有,就變成了這個群體之外的異類。”
“其實大家都是人,從你的肚子裡出來的欣媛,和從歆雅的肚子裡出來的司南,不都是生命嗎?有區彆嗎?”
沈黛被說得啞口無言,一臉痛苦地看著他。
直到阮萬清這麼說道:“司南他當年,真不應該用兩條腿,去換回你女兒的性命。”
“你以為我不痛苦嗎?”
“我知道他沒腿的那一天,我是怎麼過來的,是怎麼安慰自己,也許,這一切都隻是誰和我開的一場玩笑。”
阮萬清低著眸,聲音悲痛地說:“我可是看著那個孩子,十幾年的時間,看著他的腿完好無損地,到處走動。他在學校田徑隊拿獎的時候,臉上洋溢的笑容,我到現在都記得。他小時候,剛學會爬,剛學會走的時候,我也記得。”
“你能說他沒了兩條腿之後,他的生命,就該是輕的嗎?就該是廢人嗎?”
沈黛紅了眼圈。
哽咽著,說不出話。
阮萬清從錢夾裡,留下一部分錢,是還沒能上的咖啡錢,以及給服務生的小費。
他轉身,也不回頭,已經走出幾步,是真的認為這次的談判,很失敗很失敗。
他是帶著誠意過來找沈黛,他們阮家的男人,有時候對感情,很固執,很冥頑不靈。
即使撞了南牆,都不會回頭。
確認了一個人之後,就是確認。除非已經失去。
像阮司南的痛苦,他有所感受。
那種沒法得到,就會整天肝腸寸斷的滋味,如同一個巨大的熔爐,能將人挫骨揚灰,燃燒殆儘。
可能在沈黛的眼中,這是道德綁架。
他不該要求她們母女兩個,做什麼償還的舉動。
但是,阮萬清也是由心而發地感到失落,失望。
可不想,他走出幾步沒有多久,沈黛就在後麵叫他回頭。
阮萬清轉過身,沈黛已經追至他的身邊,哽咽著說:“我知道了,這件事,我會好好考慮,和欣媛說一聲。但是,我不能保證什麼。就像我說的一樣,欣媛,她隻是一個個體,她是我的孩子沒錯,但她已經成年了。我不能完全左右她的思維,最多起到一個引導的作用。”
甚至有時候,沈黛都感到,起到這個絕對性引導作用的人,其實不是她,而是沈欣媛本人。
譬如今天她和欣媛通過電話後,原以為欣媛會對父親的身份,會產生很大的興趣,可她再一次猜錯了欣媛的想法。
沈欣媛在無形中,越來越堅強,不會像以前那樣,遇到事情,隻會躲在她的懷裡哭泣。
沈黛寂寞的同時,又感到有些欣慰,因為她的女兒,很有可能是真的長大了。
阮萬清說:“隻要你們不要用有色眼鏡去看待司南。”
沈黛說:“剛才的事,我很抱歉,是我太自私了,想的太多。”
阮萬清點點頭,才說:“我也不是直接就要讓他們兩個訂婚,這樣對兩個孩子的發展,也不好。但是對外,我可以先公開,她是阮家未婚妻的身份。隻要哪天你們同意,這件事,很容易辦到。”
沈黛皺起眉,還是覺得有些不妥:“我說過,這得根據她個人的選擇。”
“我明白,所以我今天來到這裡的目的,就是想要當麵見到你,來表達我對此事的誠心。”
說完這句話後,阮萬清望著湛藍色的天空,思緒仿佛飄得很遠。
阮萬清又說:“我想這樣,征求一下你的同意,你先和欣媛說一聲,看看她的想法。然後到時候,我們阮家,會派人親自去接她,到阮家生活一段時間。”
“這件事,不以司南未婚妻的身份進行,我們會安排獨立的房間給欣媛住。對待她,也會像對待自家的孩子一樣,有求必應。我會像原來一樣,把她當成女兒看待。讓她在生活的這段時間內,感受感受。如果覺得還合拍,就可以考慮一下,和司南的婚事。”
沈黛的內心一震,十分的詫異:“你是想讓欣媛她……婚前試婚?”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大哥的地雷~-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