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趾高氣昂,站在瞧不起沈氏母女一方的岑鳳華, 如今竟然到了跪地求人的地步。
她的心一點一點往下沉。
儘管脊背挺得筆直, 年邁的雙眼裡, 已經沒有原來淩人的傲氣。
沈黛想要扶她起來。
岑鳳華沒有理睬, 隻是一個勁地跪著。
上了年紀以後, 岑鳳華的身體便越來越差。
她有一點骨質疏鬆, 特彆是今年,狀況開始嚴重起來。
膝蓋跪得很疼,岑鳳華幾乎是咬牙堅持。
但她還是努力跪好,雙眼都開始泛紅,抬頭時分, 盯著沈黛的臉, 真心實意地說:“我從來不有求於人,哪怕是最困難的時期,我都不會求助任何人,就這麼一路風風雨雨地過來了。”
“彆人都認為我們阮家的人,對自己狠, 對彆人更狠。因為不狠一點, 地位不容易穩。”
“不管是萬清,還是司南, 都是我從小一手帶大的孩子。萬清的爺爺奶奶走得早,我一個人含辛茹苦地拉扯他長大,司南則更不容易了。因為司南他,小時候就沒有了媽。他脾氣又和他爸爸很像, 從小有什麼心事,都憋著,能自己解決,就自己解決,不喜歡找彆人的麻煩。”
“他最快樂的時期,就是上學那一會兒,班級老師還有同學們,都喜歡他,他代表學校,去外麵,參加過許多比賽,他那麼聰明,不應該困在現在這種被限製的思路裡,出不來。”
沈黛被她突如其來的舉動,震得一時無話。
岑鳳華趁機,竟然對著地麵,磕了磕頭。
三個響聲以後,岑鳳華手腳發顫,連頭都開始重到抬不起來的地步。
要想踏出她目前所做的這一步,對於岑鳳華來說,真的是太難太難了。
可這些事,和司南的願望相比,真的不算什麼。
岑鳳華埋頭,淚水糊了她的眼睛,地麵已經被打濕。
“沈黛,你也是孩子的母親,你應該能理解我的感受,我的心理。我求求你,真的求求你了,讓欣媛她,和司南見一次麵。”
“司南那孩子最近都快不行了,一點飯都吃不下,他每天,隻能吃一些流質的食物,還有輸營養液才能維持。已經瘦得不成人形了。”
沈黛被她的舉動,撼動幾分,她眉心緊鎖,仍然要扶岑鳳華起來。
可岑鳳華就是不起來:“你今天要是不答應,我就不起來,我就一直跪著,等到你答應為止。”
沈黛見她這樣,也沒了主意,仍然安慰說:“先起來,你不用這樣,就算你一直長跪不起,我也……”
她猶豫幾分:“這件事,不是我能左右的……”
岑鳳華老淚縱橫,抬起頭看了她片刻:“我求求你,我真的求求你。以前是我不好,我對你們母女兩個凶了一點,那也是因為我愛司南這個孩子,你作為母親,你應該明白,想要把全天下最好的東西,都獻給自己的孩子。萬清是我身上掉下的一塊肉,司南雖然不是從我身上直接掉下來的,他是我從過去一直看著長大的孩子,我對他的感情,不比萬清差,他的存在,在我心裡的地位,也差不多啊。”
沈黛喉頭一哽,其實她不恨岑鳳華,因為岑鳳華也隻是想要保護阮司南而已,手段和她一樣,都有點過度。
想方設法要把孩子圈在自己的眼皮底下,不讓他們出現自己難以預料的狀況外的事情。
大概大家都是有孩子的女人,沈黛是真的能夠體會到,岑鳳華對阮萬清,以及對阮司南的寵愛。
已經到達偏愛的程度。
她心裡很糾結,阮司南的身體健康,讓她感到非常意外,沒想到,他現在會變成這樣。
一點都不比失去雙腿期間時所承受的痛苦少。
然,女兒的幸福同樣重要,沈黛一點都不想看到沈欣媛受到傷害,受到委屈的樣子。
這一點,沈黛相信,岑鳳華也能反過來理解她。
所以如果有什麼不好的事情,敢接近欣媛,沈黛真的會動用一切的能力,都要想方設法將她保護在身後。
……
正如張曼分析的那樣,敏感、脆弱、需要嗬護的人,一直都不是欣媛,而是她沈黛。
她把女兒,放在一個能夠消除她孤苦無依感受的定位上。
因為她曾經為了生下沈欣媛,不惜與自己的父親為敵,不惜與家族為敵,不惜與全世界為敵。
所有人都在辱她、笑她、罵她不知檢點的時候,她堅持下來了。
她不是為了給誰一個交代,也不是為了讓自己,會因為失掉一個孩子而感到無奈、自責。
隻是在感受腹中小生命,一點一點長大的時候,在吸收她營養的時候,她體會到了,生命的意義。
當然也為這個在所有人看來,都很可笑的決定,付出太多無比沉重的代價。
可收獲,也很豐富。
最大的收獲,就是有了欣媛這麼一個可愛的孩子。
沈黛望著如此悲痛的岑鳳華,一時情緒受到感染,隻能勉強應承:“我試試,但最後的選擇,要看欣媛的意思,我隻能儘量讓她去看望一下司南,剩下的事,就看欣媛自己的決定。”
有這句話就夠了。
岑鳳華覺得,不管怎麼樣,至少,司南他可以看到心心念念已久的欣媛,這樣哪怕是短時間內滿足他的心願,至少可以重新燃起他的一點希望。
她抬起頭,磕頭的期間,盤好的頭發已經鬆散,看上去淩亂不堪。
岑鳳華眼睛發紅,鼻子也是紅的,一連聲說:“謝謝你,謝謝你,謝謝你……”
……
下午五點鐘不到,帶著沉重的心情,沈黛回到家。
路上,經紀人和她說明了一下來年的計劃,她都無心去聽。
沈黛的經紀人,是她以前的一位老同學,跟在她的身邊從事這個行業,比張曼作為私助的時間要久。
但沈黛和這位老同學的交情,倒不如和之後張曼的交情深厚。
原理很簡單,老同學在她未婚生子這件事上麵,一直持有反對和質疑的態度。
沈黛不清楚,她究竟要把自身吸收到的壓力,放在哪裡。
在門口換下鞋,客廳裡傳來一陣撲鼻的香氣。
沈黛放下東西,往裡麵走了走。
沈欣媛正在和張曼兩個人研究烤小蛋糕的事。
蛋糕已經烤出一批,沈欣媛拿起一個嘗味道,見到沈黛回來,馬上放下,去迎接。
這次形象大使的拍攝任務,遠比原先計劃的三天,要多上好幾天的時間。
拍攝正片的那位導演,是出了名的挑剔,饒是沈黛演技好,也因心事上身,卡機了很多次。
她回來得這麼晚,不僅是沈黛意料之外的一件事,也是沈欣媛意料外的事。
幫沈黛把旅行箱拖走,沈欣媛先拿到儲物間裡放好,接著回頭找她,獻寶似的把烤好的小蛋糕給她看。
“媽,你嘗嘗,看這味道怎麼樣?”
沈黛嘗了一口,甜而不膩,烤得鬆軟適中,很好吃。
甜食有時候能給人帶來幸福的力量,沈黛吃著吃著,竟然吃哭了。
沈欣媛一愣,連忙抽了一張紙巾,遞給她:“媽,你怎麼了?”
“沒事,”沈黛吸一吸鼻子,“我就是,看著你在家裡忙前忙後,生活過得有滋有味,還挺踏實的樣子,感到高興,感到放心。你是真的長大了,早晚有一天,你要離開我的身邊,要嫁人。我就是想到那以後的日子,覺得孤單。”
沈欣媛笑了笑,告訴她:“媽,你扯得太遠了。要是以後你覺得寂寞,就搬過來和我們一起住。再說,我這不是還沒嫁人嗎?”
沈黛輕輕地:“嗯。”
她不知道怎麼開口,嗓子眼始終提著一口氣,仿佛有一座巨大的山,一直壓著她。
岑鳳華跪地求她的畫麵,在腦海裡一直揮之不去。
沈黛試圖張唇,但是喉口哽咽。
她做不到。
沈欣媛瞧她今天的狀態不對,估計是累了,先拉拉家常:“媽,你去的那個城市,感覺好玩嗎?”
她穿書這麼久,都沒機會去外麵走一走。
書裡的世界,還有城市,和她現實中的城市,完全不一樣。
有時候會有一種神奇的吸引力,沈欣媛現在有一個最大的計劃,等到任務完成,她一定要去外麵的世界多看看。
沈黛說:“挺好的,山水風景都不錯,許多景區都剛剛開發,有機會,我們母女一起去玩玩。”
沈欣媛說:“還要帶上曼姐。”
沈黛摸了摸她的腦袋:“好。”
另外,沈欣媛說:“顏叔叔他已經做完手術了。”
沈黛先是一愣,而後恢複平靜,說:“是嗎?”
沈欣媛輕輕地:“嗯,今天顏辰哥給我發消息告訴我的,我打電話過去,顏叔叔的手術還蠻成功的,隻是暫時沒有脫離危險,留院觀察中,畢竟是開顱手術,風險不小。”
沈黛悵然了一下,想起她們兩個人曾經的對話,問道:“欣媛,你真的認為,你父親是誰,這件事不重要嗎?”
“不重要啊。”沈欣媛挽住沈黛的臂彎,微笑著說,“我都沒見過他的樣子,長得高矮胖瘦都不知道,雖然他是我爸,可他隻提供了一個小蝌蚪,沒有一天的時間,儘過做父親的責任。”
“我的外貌更多的是繼承了你,彆人都說,我們母女兩個人長得特彆像,說我好看,就是在說你好看,我從懂事的時候開始,記憶裡也都隻有你。再說,萬一,我爸他其實已經結婚了,有其他的子女,媽,你放心我和他其他的子女去‘爭寵’嗎?”
一番話,倒是把有點哽咽的沈黛逗樂了。
真要到了那個時候,沈黛估計,也不會真的想認回去。
其實沈欣媛提出的這些話,她本身也考慮了許多,種種後果,會是什麼樣,對方的出生怎樣,對方的品德怎樣,對方的樣貌怎樣,都是未知數。
甚至,沈黛有一段時間,不敢去幻想。
隻是這麼多年了,這確實是她心裡一個不太能夠輕易放下的結。
倘若得知對方的身份是誰,哪怕再有錢,她也沒有考慮過和對方要撫養費。
也不想沈欣媛叫對方爸爸。
因為對方不夠格。
她國外產子的負/麵/新聞,當年鬨得十分轟動,媒體大肆報道,倘若那個人,有心調查,一定會知道她們母女過著什麼樣的生活。
既然沒有過來認,也就表示,大概是不想認的。
沈黛撫了撫沈欣媛的眉眼,柔柔地笑著和她說:“把張曼叫上,晚上我們一起吃大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