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吧,這就是平安莊的社員,他們的付出是巨大的,也是儘了全力的。
代副部長的眉頭卻皺了起來:“平安莊的社員這麼有錢嗎,我印象裡修路可是燒錢的事。這麼長的路,應該不是小數目吧?”
夏菊花認同的點點頭說:“的確不是小數目。我們平安莊的社員同誌們,把自己的家底都掏出來了,大家一共集資了九萬零三百二十元錢。”
數字的確讓人震撼:來人中工資最高的應該是代副部長與軍報張記者,他們的工資都沒有過一百,聽到平安莊社員竟然一下子集資這麼多,感到十分震驚。
張記者又問了:“大家集資這麼多錢,生活咋保證?萬一家裡有急事咋辦?”
夏菊花覺得他的問題,比代副部長的實際得多,衝他笑了一下才說:“我們平安莊大隊的小麥畝產,這些年一直穩定在六百斤左右,所以大家的口糧是不缺的。由於大家集資後手裡沒啥餘錢,大隊又要發展副業生產,便決定每戶增加養雞定額。一來支持廣大市民的菜籃子,二來也可以增加一部分社員的收入。”
代副部長看著侃侃而談的夏菊花,聽她一樣一樣數說著平安莊的成就,眼神終於不再平靜,而是時時震撼,處處驚訝。
“也就是說,你們平安莊大隊,現在每年每戶上交收購站的成雞,都達到了三十隻?”代副部長又問了一個不算好回答的問題。
夏菊花如同沒看到他神情變化一樣,依然點頭做答:“是的,每戶都是三十隻。”至少每年交到收購站的是這麼多。
“那你自己呢?據我們了解的情況,你兩個兒子都帶著老婆孩子進了城,你又要忙大隊的工作,還要對外聯係編織組的訂單,你也每年交三十隻嗎?”代副部長目光炯炯的看著夏菊花。
夏菊花與他直直對視,很肯定的點頭:“不錯,我也每年交三十隻。領導如果不相信的話,我們各生產隊每年交雞時,都會做一下登記,誰家交了多少隻雞、一共多重都有記錄,為的是交回來之後好給社員們分錢。”
代副部長仿佛抓住了啥把柄一樣問:“不是說社員是代大隊養的雞嗎,收入也應該歸大隊所有,咋還要給社員分錢呢?”
老狐狸。
夏菊花心裡暗罵了一聲,臉上還保持著得體的微笑:“社員是代大隊養的沒錯。可雞要吃糧食,得有人喂養才能變成成雞。我們登記的本意,就是要計算一下成雞的合格率。達到合格率的社員,大隊當然要給他們記工分、核算吃的糧食錢。”
對於她這個答案,代副部長看不出滿意不滿意,輕輕點了下頭又問:“剛才有一個問題我忘記問了。平安莊大隊社員集資修路,夏大隊長你集資了多少?”
當時集資的時候,夏菊花就把自己錢的來路向社員說了個明白,現在不怕再對代副部長說一遍:“我集資的錢有點多,一共集資了五千塊。”
如同一塊石頭扔進平靜的湖麵,來人個個動容。他們都是國家乾部,每個月有工資收入,可讓他們拿出五千塊錢來,在座的沒有一個人能拿得出。
夏菊花一次集資就集這麼多,看向她的目光都帶上了探究與質疑。
夏菊花不緊不慢的說:“我所以集資這麼多,是因為這錢我自己拿著有愧,覺得不如用來修路,讓自己心裡好過一些。”
“你心裡的愧?”代副部長的眼神裡重新出現了審視:“為啥有愧,是因為這錢來得……”
“領導,我覺得你可能想岔了。”夏菊花衝代副部長搖了搖頭,把自己因為替國家節省了外彙資金,得到部委與省裡雙重獎勵的事情簡單說了一下: “……做為無產階級的一員,為國家做貢獻,是我義不容辭的責任。可是國家卻給了我這麼豐厚的獎勵,我自己拿著覺得有愧,正好用來給大夥修路,讓大家都能感覺到集體的溫暖。”
張記者率先鼓起掌來。他覺得自己來采訪夏菊花的決定,實在太英明了。那些覺得夏菊花隻是給戰士們寄了幾雙鞋墊,沒有啥實質幫助的人,都來聽聽吧,知道知道夏菊花這個人,究竟該不該報道,她的事跡是不是突出!
他都想好了,等自己回去把報道寫好,就直接拍到那些質疑夏菊花人的臉上,讓他們知道知道,看似平凡的人,做著平凡的事兒,成就的可不一定是平凡!
代副部長已經站了起來,向夏菊花微微彎了下腰:“夏大隊長,我首先要向你道歉。”
夏菊花與在座的人都是一愣,她連忙站起來說:“代副部長,你這是從哪兒說的,你來指導我們平安莊的工作,我們高興還來不及呢,哪還用得著道歉。”
代副部長十分堅定的表達著自己的歉意:“在軍報張記者與宣傳部聯係的時候,部裡是不大同意他來采訪你的。在我們看來,你給戰士們郵寄鞋墊,是千千萬萬群眾都在做的事兒,雖然你堅持的時間最長,郵寄的數量最多,可終究隻是鞋墊。”
“來到平安莊之後我才發現,部裡與我都狹隘了。你的堅持,證明你一直把戰士們放在心中,不是三分中熱度。你郵寄的數量那麼多,縫進鞋墊裡的是你牽掛戰士們的綿綿心意。”
“而平安莊社員在你的帶領下,都加入到牽掛戰士、為戰士辦實事辦好事的行列中來,這種帶動作用是不可估量的。所以這個歉我必須道,請你原諒我沒有調查研究就先入為主的主觀主義作風。”
縣宣傳部李副部長也坐不住了,站起來對代副部長和夏菊花說:“代副部長的主觀主義,歸根結底是我沒有向代副部長介紹好平安莊,介紹好夏菊花同誌。如果說要道歉的話,應該是我先道歉。”
夏菊花讓兩人搞的有些忙亂:“兩位領導太客氣了,我們也沒做啥事,的確當不起軍報的報道。領導們能來平安莊看看,指出我們的不足,是為了我們以後更好的為集體做貢獻,可談不上道歉不道歉的。”
見兩位副部長還有說話,夏菊花覺得大家一直呆在大隊部,道歉這個環節隻怕過不去,便提議:“既然領導們來了,是不是視察一下我們的粉條廠和方便麵廠,順便給我們的工人鼓鼓勁?”
張記者馬上響應:“要參觀要參觀。我們戰士對平安莊的兩樣方便食品,都十分歡迎。尤其是守陣地的戰士,很多時候補給運不上去,全靠這兩樣食品補充體力。”
“戰士們都反應,吃上熱氣騰騰的酸辣粉或是方便麵,踩著硬實的鞋墊,心裡隻有一個想法,那就是一定要守住國土,讓全國人民都能平安吃到這麼好吃的食物,這樣才對得起牽掛他們的人民。”
兩位副部長剛才都已經聽出來,這兩樣食品平安莊都是優先供應部隊的,看向夏菊花的目光裡帶了佩服:很多人還沒做啥事,就吵吵的儘人皆知,生怕自己要做的事彆人不知道。
夏菊花做了那麼多事,卻一點風聲都沒出平安莊,把謙遜的美德表現得淋漓儘致。
而他們,在來之前還對夏菊花有諸多猜測,以為她可能要賺好名聲。現在看來自己的猜測是多麼淺薄——人家還用得著賺好名聲?就憑部裡省裡的雙重獎勵,人家的名聲怕是早傳到他們想都不敢想的人耳中了。
可夏菊花見到他們後,還是那麼謙虛,並沒拿領導們壓人,也沒因為自己一開始有些刻薄的問題露出不滿,這份心胸讓人不得不佩服。
對兩位的心路曆程,夏菊花沒興趣探究,隻要他們不再追著自己道歉就行了。她帶著大家先到了離大隊部比較近的粉條廠,代副部長一看粉條廠的牌子,又有話問了:“夏大隊長,不是說這裡生產酸辣粉兒嗎,咋叫粉條廠呢?”
夏菊花隻好向他解釋,粉條廠建立的初衷,是解決生紅薯不好存放的問題,才組織大家成立粉條廠一起漏粉。因為平安莊的戰士們離家遠,怕他們想家,自己想讓他們吃到家鄉正宗的酸辣粉,才想出了包裝調料的辦法。所以哪怕現在廠子的主打產品已經成了酸辣粉,還是延續了粉條廠的叫法。
“原來從那個時候,夏大隊長就關心部隊的建設了。”張記都十分感歎,一個人做一件事很容易,堅持幾年如一日做一件事並不容易,這件事與自己一點利益關係都沒有,那就更難了。
“也不是關心部隊建設。”夏菊花覺得張記者今天一說到自己就升華,得給他降降溫:“說實話,我就是心疼平安莊的孩子們。他們都沒出過啥遠門,一下子離家好幾千裡地,怕他們想家才想出這麼個法子。”
“可我了解過,平安莊的戰士裡,沒有你自己的孩子。”張記者不讚同夏菊花如此低調。
夏菊花要低調到底:“可裡頭有兩個,都是我侄子。”
“我了解到的情況是,其中一名戰士的父母,與你是有過矛盾的,好像他就是你說的侄子之一吧。”張記者自己感歎起來:“哪怕父母與你有矛盾,你還能對那位戰士一視同仁,夏大隊長,你帶著這份慈母情懷,才把酸辣粉製做出來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