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 北京市體育局要在鳥巢舉行頒獎儀式,胡蝶也在出席的嘉賓名單之列。
胡蝶還記得, 當她第一次走進鳥巢的時候, 才十五歲。那時候她剛剛拿到跆拳道黑帶一段,就代表了北京地區出席了全國青少年組的比賽。
比賽的對手是來自湖北的省級冠軍,體格非常強壯,她沒有大賽經驗, 被對手打的鼻青臉腫, 左眼眼眶淤青了很久都沒有消退。
“首先, 讓我們掌聲歡迎為國爭光的運動健兒們!”
主持者這麼介紹道, 而她已經習慣了麵對著鎂光燈, 扮出莊重的冠軍樣子來。
人群都報以掌聲,記者們都舉起了攝像機, 寬闊的大廳裡, 到處都懸掛著著名運動員的海報,其中就有她的一份。
“下麵, 我們要采訪的是奧運冠軍胡蝶胡小姐。”記者滿臉笑容道:“胡小姐, 距離您拿下奧運冠軍已經過去了整整八年, 這八年裡,您很少在公共場合露麵, 請問您現在是否還在從事著跆拳道這一項運動呢?”
“是的,我在北京的一家道館當教練。”
“好的, 那我想問一下:您當初是怎麼走上跆拳道這一條道路的呢?”
“因為我的童年離不開跆拳道。”
她雖然知道記者們根本聽不出來這話裡的反諷, 但這麼說出來, 還是會讓她的心裡覺得好受一點。仿佛這樣就可以報複那個人渣父親了。
頒獎典禮結束,今年的“體育界十大突出青年”獎項依舊沒有她的名額。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八年前的奧運冠軍,已經逐漸被人們所遺忘了。她沒有嫁入豪門、沒有創建自己的品牌、沒有踏足娛樂圈,所以在彆人眼裡已經沒有了分量。
國家能給與的東西,早在八年前就全部賜予完畢了。
現在的跆拳道界新人輩出,連“皇後”的頭銜,也要被今年奧運會奪冠的19歲小將所取代了。
她的青春已經揮霍完畢,不欠國家的,不欠彆人的,唯獨欠了的隻有童年的自己。
她的童年是什麼?
是放學後的馬路邊上,周圍都是手持木棍的凶狠少年。
她孤獨一個人,無所依靠,於是舉起了磚頭,維護著小小的尊嚴。
“來啊!老娘不怕你們!誰先過來,我給誰腦袋上開個瓢!”
她和她的母親完全不一樣,倒是很像父親。
她的母親是個隻會唯唯諾諾的女人,隻會折服在父親的淫威之下。
她的父親長得又高又壯,臉上有一道可怖的傷疤。雖然她打從一出生就認識了他們,但他們並沒有給予過她任何美好的品德。
認識她父親的人會說:“你是勞改犯的女兒!”
認識她爺爺的人會說:“你是土匪的孫女,你爺爺和太爺爺都被解放軍給斃了!”
認識她全家的人會說:“他們胡家一家都不是什麼好東西!搶劫的搶劫,坐牢的坐牢,遺傳的臭毛病,改不了了!”
如今輪到了她,她比父親更加好鬥,比父親更加懂得怎麼打架。
小混混們圍攻上來。
縱是以一敵十,卻還是換來了滿身的傷痕。
有哭聲在耳邊,是剛才不肯走的小弟,此時此刻他跪在自己麵前,創口貼從他的手上到自己的臉上。
她憤怒了:“張和平!剛才我讓你走你為什麼不走?!”
“我說了,要走一起走,你不走我也不走!”
“你找死嗎?!這些都是體校的人,一拳就能把你鼻子打歪!”
少年忽然抬起了頭,聲音都是顫抖的:“胡蝶,咱們彆再打架了好不好?”
不好——
女孩拉長了語調。
這些體校的蠢貨都喊我是勞改犯的女兒,將來也是個殺人犯什麼的,那好啊,我就殺個人給他們看看。反正我胡家不出什麼好人!
再一次午夜夢回。
胡蝶驚醒了過來,窗外還是黑夜依舊。
就是那時候吧?
她知道自己不是什麼好人。
所以,那樣的童年再也不要重複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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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
閣樓裡的燈光還未熄滅。
米冉翻了些專業的心理資料,來參考該怎麼處理胡蝶的“恐育”心理。
但書中的內容都是泛泛而談。什麼要讓女人認識到孩子的美好啦,什麼帶她們去看一看孤寡老人的處境,什麼要跟她們談談空巢的悲劇啦,這樣她們就能走出來……
米冉這下徹底看不下去了,這些表麵的東西,怎麼可能讓胡蝶信服呢?
其實,胡蝶的問題不在於結不結婚,而是胡蝶的心靈走入了一條歧途。她深信自己是“罪人的後代”,“天生的暴力狂”,所以寧願不婚不育,用前人的錯誤在懲罰著自己!
她一直陷入泥潭中不可自拔啊!
不行……
這樣下去是不行的。
米冉沉思片刻,就打了張和平的電話:“喂?張先生嗎?我想和你出來談一談。”
對待這些特彆強勢的人,陌生人說話勸導,她聽不進去的。
隻有身邊的人開口,胡蝶才能聽得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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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抱歉,我現在沒辦法讓你和胡蝶進行契約婚姻。”
見到張和平的時候,米冉直接說明了情況:胡蝶並不是害怕結婚,而是害怕生孩子。在這個問題沒有解決之前,她不能強迫他們結成契約婚姻。
“胡蝶她一直都認為,胡家的孩子都是有病的,她不想讓自己的孩子經曆那些痛苦,所以選擇了單身主義。”
張和平聽到這個說法並不驚訝,他也早就有所感觸了:“我理解她……她自己小時候吃了太多的苦,所以她不想讓自己的小孩吃那麼多的苦。”
“所以,張先生,我有個想法:契約婚姻的事情暫且不提,我們先治一治她的心理疾病,你可以幫助我嗎?”
張和平黯淡的目光立即亮了起來:“可以,你有什麼辦法嗎?”
“我問你幾個問題:胡蝶平時最聽誰的話?”
“她媽媽的話。”
“她媽媽是不是催著她結婚要孩子了?”
“是的,隻是胡蝶不願意,她媽媽也沒辦法。”
“帶我去見一見伯母吧,我有幾句話想和伯母說一說。”
胡家的彆墅在奧運村裡。
08年奧運會開完之後,這些運動員住過的彆墅,都以高價出售,房價一度飆升至四萬塊錢一平米。
而胡蝶為母親買的這棟彆墅,小三層,帶泳池和花園,總價大概在六百萬左右。
“從前胡蝶和她母親一起住在這裡的。後來,她母親老是逼她結婚,胡蝶不願意,於是她就搬了出來,現在隻有阿姨一個人住在那裡。”
米冉點了點頭,胡蝶老大不小了,是個父母都會催婚的。
到了胡家,說明了來意,老人家對她很是熱情:“米小姐,你們替我女兒找到好人家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