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女莫若母, 蘇氏一看女兒的表情就愣住了:“你真的……”
“我確實看他很順眼, 也很樂意見到他, ”魏小花歪頭一笑, 也不遮掩,大大方方地與母親分享了一下自己的小心情,“不過這種感覺是不是就是那種想要嫁給他的喜歡, 我還沒琢磨明白,等什麼時候琢磨明白了, 我再告訴娘。”
蘇氏一聽, 心情頓時就複雜了。她是過來人,哪裡聽不出女兒話中的春心萌動。雖然這種萌動才剛開始發芽,可如果就這麼放任下去, 早晚有一天會變成參天大樹。一時間她有種家裡精養多年的白菜馬上就要被豬給拱了的恐慌感,但想想女兒已經十八, 確實到了該出閣的年紀, 這種恐慌感又一下變成了酸澀與不舍。
這樣的心情與當初答應朱家的提親時完全不一樣,她一時有些恍然, 好半晌才開口問道:“那,他對你呢?”
魏小花笑容一僵, 不是很想承認, 但又不得承認地輕哼了一聲:“瞎。”
蘇氏:“……?”
“說不了兩句話就要走, 衝他笑也沒反應, 扶人下馬跟拎小雞崽似的,還有早上上課之前, 我請他教我幾招防身的功夫,您猜他怎麼著?直接抓著我的胳膊給我按地上了!還說沒看仔細可以再給我演示一遍……”一想起這些事兒,魏小花就又是好氣又是好笑,“簡直就是塊愣木頭,難怪一把年紀了還娶不上媳婦兒!”
蘇氏也是萬萬沒想到這世上竟會有這樣不解風情的男人,一時愕然不已。但同時,她也終於明白女兒為什麼對他另眼相看了。
這世上男子大多膚淺愛色,段峰這般品行端正,不為美色所動的,確實難得。又想到他雖然性格冷淡,不怎麼愛說話,但魏廣和建武帝都曾誇過他為人沉穩可靠,是難得品行如一的人,再一想他英武不凡的長相和令人敬重的出身,蘇氏的心情突然發生了詭異的變化,腦中也莫名浮現出了某種類似“這麼好的孩子,可不能叫彆家姑娘搶了先”的念頭。
她越想越覺得是這麼回事,又見女兒還在似喜似嗔地說他如何如何,忍不住就有些好笑:“聽起來確實有些愣,可他要不這麼愣,你能看上他麼?”
“那倒是,”魏小花眨眨眼,樂了,“娘,你說我是不是也哪兒有問題呀?要不怎麼放著那些個知情識趣的不感興趣,偏看上了這麼個愣子!”
“淨胡說!”蘇氏被她逗笑,片刻才又問道,“那接下來,你打算怎麼辦?”
“先弄清楚自個兒的心意再說吧,我還不知道自己對他到底是個什麼意思呢……”
魏小花正說著,外頭忽然有宮女快步走了進來,說是廣陽侯夫人來了。
“廣陽侯夫人?”魏小花笑容一頓,“誰呀?”
“你柱子嬸,”蘇氏說完對那宮女點了一下頭,“快請廣陽侯夫人進來。”
魏小花這才知道魏廣的封號是什麼,她有些好奇地看了門口一眼,想起方才在路上看見的鎮國公府太夫人,順口與蘇氏說了一嘴。
聽說那日差點坑了女兒的魏瀟芷是在那位鎮國公府太夫人身邊長大的,蘇氏心中驀地一動,不過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她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這便抬目朝牽著個小男孩從門外走進來的年輕婦人看了過去。
“臣妾白氏,攜子拜見皇後娘娘,拜見公主殿下。”
二十七八歲的年輕婦人,皮膚白皙,身材微圓,五官雖隻稱得上清秀,但天生一雙笑眼,看起來十分和善。
“快快請起。”因著魏廣的原因,蘇氏對她很有好感,忙讓宮女扶她起來,而後又是賜座又是上茶,禮數十分周到。
白氏恭敬謝過,隨即就笑了起來:“早該來拜見娘娘的,隻是聽我們家侯爺說,娘娘前些日子身體有些不舒服,需要安心靜養,所以一直拖到現在才敢前來打擾,還望娘娘不要見怪。”
“這是哪裡的話,我該謝你貼心才是。”蘇氏笑著說完,看向她身邊那個約莫四五歲,長得白白淨淨的小男孩,“聽大柱說,你們生了三個孩子,這是老三吧?”
“是,這是老三,小名叫福來的。老大和老二前陣子去他們外祖家了,還沒有回來,等他們過些天回來了,臣妾再帶他們來給娘娘請安。”
白氏態度恭敬又不失親切,說話也很是得體,一看就是個玲瓏剔透的人。
蘇氏對她印象更好了,褪下手腕上的羊脂玉鐲戴在她手上,又命人拿了個特製的長命金鎖給魏家小福來戴上,這才在白氏的連連推據中溫笑著說:“我拿大柱當弟弟看待,你既是他的妻子,便是我的弟妹,咱們頭一回見麵,我也沒什麼好給你們的,你就收下我這一點小心意吧。還有那兩個孩子,等日後他們從外祖家回來,我再給他們補上。”
“娘娘一番盛情,臣妾再敢推辭就是不知好歹了,那行,那我就收下了,多謝娘娘。”這位皇後娘娘果然像她家男人說的那樣,是個好性子但不簡單的女子。瞧瞧這溫聲細語卻麵麵俱到的樣子,誰能想得到從前的她隻是個平凡的鄉下婦人呢?白氏一邊想著,一邊拍拍正不停朝魏小花看去的兒子,“福來,快謝過皇後娘娘。”
小福來長得有點像魏廣,眼睛圓圓的很可愛,聽見母親的話,他先是乖巧地跟蘇氏道了謝,而後便有些害羞地拉了拉母親的衣角,小聲問道:“娘,這個姐姐長得真好看,福來長大以後可以娶她做媳婦兒嗎?”
白氏一愣,還沒反應過來,魏小花已經“噗嗤”一聲樂開了:“小夥子很有眼光呀,來,姐姐抱會兒!”
小男孩眼睛一亮,撇開老母親就衝向了美人的懷抱。
白氏想阻止,來不及,隻好一臉汗顏地跟蘇氏說:“這小子也不知隨了誰,打小就喜歡長得好看的人,公主生得這樣美,他可不就……”
“應該是隨他爹,我記得大柱小時候就很喜歡追著村裡長得好看的姑娘跑。”蘇氏忍俊不禁地說。
白氏一聽,杏目圓睜:“這老兔崽子!竟然敢騙我!我就說肯定隨他吧他還非說不……咳,那、那什麼,臣妾失禮了,還請娘娘恕罪。”
蘇氏被她說到一半猛然捂住嘴巴的樣子逗笑,擺擺手說:“在我這,你怎麼舒服怎麼來就好,咱們不講那些規矩。”
白氏出身武將世家,家世不算顯赫,但家風素來彪悍,因此雖然長相溫婉,卻是個性格火爆的。見蘇氏並不在意自己的粗魯,她眼睛一亮,終於徹底放開心和蘇氏聊了起來。
有魏廣這個共同的話題,又彼此有心相交,兩人很快就熟了起來。
魏小花巴不得母親多交幾個平時能說話的朋友,見此也不打擾她們,抱著小家夥到旁邊玩了一會兒,這便起身洗漱去了。
等她收拾完出來,兩人已經徹底聊開,不過怕蘇氏累著,白氏很識趣地沒有多待,又坐了一小會兒就起身告辭了。
臨行前,她對魏小花發出了邀請:“再過幾天就是我家侯爺的生辰了,到時候府裡會舉辦生辰宴,不知公主和秦王殿下可有空賞臉?”
知道她是想借這個機會帶他們姐弟融入京中權貴圈,魏小花哪裡會拒絕,笑吟吟地應下了:“柱子叔的生辰,就是沒空,我們姐弟倆也一定要去的。”
白氏很高興,又說了幾句客氣話,這便抱著小福來要走。
然而……
“娘,我不想回家,我想和小花姐姐在一起。”
看著緊緊抱著魏小花的胳膊,怎麼都不肯放開的倒黴兒子,白氏:“……”
是時候回去動一動家法了。
看看那老兔崽子都傳了啥破習慣給兒子!
“過些天姐姐去你家找你玩,福來先回去給姐姐準備好吃的可好?”
魏小花憋著笑的一句話,叫小家夥終於依依不舍地放了手。
白氏鬆了口氣,抄起這倒黴兒子就回家找自家男人算賬去了。
魏小花看著這活寶母子倆的背影笑了一下,片刻突然回頭衝母親眨眨眼:“娘,你說我要不要先請個太醫去定國公府給段二哥看看眼睛呀?四歲半的小孩兒都知道我長得好看想娶我呢,偏他,跟瞎了似的!”
正準備喝茶的蘇氏頓時哭笑不得地嗆了一下。
***
鳳棲宮裡母女倆說說笑笑,氣氛正好,這廂景寧宮裡,卻隻聽見一片又氣又惱的抱怨聲。
“娘,你都不知道,陛下最近根本不到我這兒來了,他的心都被柳賢妃那個慣會裝模作樣的賤人勾走了,還有那幾個新來的小妖精,仗著自己年輕顏色好,就整日打扮得花枝招展地在陛下麵前晃蕩,且竟還明裡暗裡地到我麵前逞威風,簡直就是……”
“夠了。”“啪”的一聲輕響,鎮國公府太夫人蔣氏放下了手裡的白玉茶杯。
曹貴妃下意識收了聲:“娘……”
看著這自打她進門之後,就一直在跟她抱怨建武帝怎麼怎麼冷落她,其他妃子如何如何囂張得意的女兒,蔣氏沒說話,半晌才動作優雅地拿起帕子輕按了一下嘴角:“我今天進宮,不是來聽你說這些廢話的。”
“這怎麼就是廢話了!”一想到建武帝都好幾天沒有來看她了,曹貴妃就氣惱得直拍桌子,“娘你都不知道……”
見她說著又開始抱怨,蔣氏額角微跳,保養得當的臉上終於浮現幾許波動:“你知不知道自己現在的樣子,就像個不知所謂的怨婦?”
曹貴妃一愣:“我——”
看著這滿腦子情情愛愛,這麼多年了還是一點長進都沒有的倒黴女兒,蔣氏優雅冷靜的外表下是一顆糟透了的心。隻是她的教養不允許她像個潑婦一樣生氣大喊,是以她隻是微微掀了一下眼皮,加重了語氣說:“你方才說了半天都沒有說到那個蘇氏,你是不是忘了,她才是你現在最大的威脅?”
曹貴妃回神:“我當然沒忘。”
“那就先說說她。”蔣氏不容拒絕地看了她一眼。
曹貴妃十分敬畏這個出自百年書香世家,向來規矩嚴苛的母親,聞言不敢再抱怨,隻鬱悶地“哦”了一聲,轉而說起了蘇氏:“跟咱們之前預料的差不多,那就是個鄉下來的無知村婦,因為身體不大好的緣故,每天就病歪歪地窩在她那鳳棲宮裡,很少出來。至於性子,我瞧著挺懦弱也挺安分的,我安排在那宮裡的人回報說,她每回見了陛下都隻跟他說些鄉下的事情,從不主動留他,也不知道撒嬌討好……”
曹貴妃最近的注意力都在那群快把建武帝榨乾了的小妖精們身上,對蘇氏倒沒有之前那麼厭惡了,說起這些,臉色沒有變差,反而稍稍好了些。
蘇氏在那日的冊封典禮上簡單露過一麵,但很快就離開了,再加上距離遠,蔣氏並沒怎麼看清她的樣子,隻記得是個很瘦弱的女人,似乎風一吹就會倒。眼下見女兒說得篤定,她微微一頓,又問:“陛下對她如何?”
“偶爾去坐坐,但從來不過夜,也沒有召她侍寢過,”想起這個,曹貴妃臉色更加放鬆了幾分,“那樣一個病懨懨的老女人,陛下才看不上呢,會讓她做皇後,也不過是惦著幾分舊情罷了,等日後這點舊情耗完了,陛下……”
“有時候不爭才是爭,現在就下結論,為時過早。”蔣氏卻是目光微沉,看了她一眼說,“你彆忘了,她還有一雙伶俐討喜的兒女呢。那位晉安公主,一來就讓徐嬤嬤折了在她手裡,你覺得她能是個心思簡單的?何況那蘇氏再上不得台麵,她也占著皇後的名分,她的兒子,那位秦王殿下,如今可是陛下的嫡長子。這日後……這些你都想過沒有?”
“我當然想過,可那母子幾人剛回宮,陛下對他們正是心熱的時候,我總不能在這個時候逆著陛下的意思對他們做什麼,”曹貴妃有些煩悶地說,“因著徐嬤嬤那事兒,陛下已經開始懷疑我了,我不能再在這個時候冒險。”
又是嚇唬她兒子又是惹哭她閨女的,曹貴妃怎麼可能不厭惡魏小花,尤其想到徐嬤嬤,她更是恨不得大耳瓜子抽哭她——徐嬤嬤的被迫離宮不僅讓她失去了一條臂膀,還讓她顏麵儘失,沒少被底下那些小妖精們暗諷“失寵”,可把她給氣壞了!
隻是再氣她這會兒也隻能忍著,因為比起出氣,建武帝的信任和寵愛對她來說重要太多了。
“當年我就提醒過你,他那樣的年紀很可能早就已經娶了妻室,偏你不聽,非要嫁給他,甚至不惜自毀清白……”
“那都是過去的事了,娘,您就彆再提了!”曹貴妃一聽這事兒就糟心,忙打斷母親說,“您還是幫我想想,接下來我該怎麼辦吧!”
蔣氏看了她一眼,終究沒有再繼續說,隻轉著手腕上的佛珠平複了一下糟糕的心情,這才垂下一雙看似溫和慈祥,實則藏著銳利鋒芒的眸子道:“明著動手自然不可取,但……這世上多得是彆人看不見的暗處。”
曹貴妃一愣,心驚道:“娘!你不會是想……不行!他們要是這個時候出了什麼事,陛下一定會傷心的!而且大家也一定會懷疑是我乾的……”
“你以為我要做什麼,”蔣氏看了總算還沒有傻到家的女兒一眼,“為娘不過是覺得晉安公主都十八歲了,是時候挑個好人家嫁了而已。至於那位秦王殿下……十一二歲的孩子,正是沒定性的時候,尤其他從前一直生活在鄉下,想來是沒見過什麼世麵的,你這個做庶母的,也該多派些人帶他出去開開眼界,適應適應京城裡的生活,不是嗎?”
曹貴妃一愣,腦中浮現兩個大字:捧殺。
她一下就明白了,亮著眼睛直起身,露出了今天第一個笑容:“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隻要嫁了人回不了宮,那魏小花就是再聰明又能怎麼樣?還有魏大寶……嫡長子又如何,一個在鄉下長大的野小子,猛然來到京城這富貴鄉,被眼前的繁華迷了眼,成了個隻知玩樂的紈絝,不也是順理成章的事情麼?
至於蘇氏,女兒不在身邊,兒子又不成器,她那皇後之位必然坐不了多久——雖說陛下是個重情的人,可感情這種東西最經不起消耗了,尤其還是那麼多年以前的舊情。
想明白了這些,曹貴妃頓時整個人都舒暢了。
“就是騰兒那邊……娘上回讓人帶話進宮,叫我由著他去接近那鄉下小子,如今呢?是不是應該斷了他們之間的來往?”
冊封典禮之後,魏騰就在親爹的忽悠下黏上了魏大寶這個哥哥。這可把曹貴妃給鬱悶壞了,偏又不好明著說什麼,隻好讓人傳話回鎮國公府,讓母親幫忙想想辦法。
那些天蔣氏身子有些不利索,沒法進宮,便讓人帶了口信給曹貴妃,示意她由著魏騰去親近魏大寶,不要多加乾涉。
畢竟這是建武帝眼下最希望看到的,而聖心,是他們最不該去違逆的東西。
曹貴妃雖然有些不放心,但想明白其中的利害之後,便也就由著兒子去了。可如今既然要對魏大寶動手,她就有些不放心了,萬一自家寶貝也被帶壞了怎麼辦?
“他們是親兄弟,又都生活在宮裡,怎麼斷?”蔣氏卻是淡淡道,“騰兒年紀小,不知事,你派幾個人在旁邊看著,必要的時候把他支開就是了。”
曹貴妃遲疑了一下,到底是點了頭:“對了,還有芷兒,陛下給她指派了個教養嬤嬤……”
“許久沒見這孩子了,怪想念的,一會兒讓她跟我回國公府住一陣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