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衛將軍
王彪之從宮裡出來, 直接回到烏衣巷, 打算找王羲之談談王獻之的問題。
沒想到王羲之去了軍中, 隻有王徽之在家。
王彪之隻好派人把王羲之叫回來。
王羲之回來後, 王彪之立馬將今日在宮中發生的事情告訴了王羲之。
王羲之聽完,他沉默半晌,沒有說話。
倒是王徽之, 把玩著發條木雕,漫不經心的開口說道:“官奴如此年紀,正是學習的時候,本就不適合出仕。叔父非要讓他出仕, 眼下又嫌官奴行事不妥。跑來向我阿耶告狀。依我看,若是叔父覺得官奴給琅琊王氏丟人了, 不如把官奴叫回來, 讓他回到宗塾裡繼續上學!”
王彪之轉頭看向王徽之,他眯起眼睛, 目光深邃莫測的打量著王徽之。
有問題!
這小子很可疑啊!
王彪之就納悶了,平日裡王獻之這孩子十分乖巧,為何今日進宮後就變得那麼討厭, 行為如此反常。一定是有人在背後教唆, 王獻之才會做出那些反常的舉動!而這個教唆的王獻之的人,一定是王徽之!
想清楚後, 王彪之不冷不熱的衝王徽之說道:“五郎,你喜歡逍遙,不走正道, 我不拘著你。但是,你若是教唆七郎,引他走向旁道。我必定不饒你!七郎是我看好的晚輩!我不允許你乾預他走正道!”
王徽之放下發條木雕,變了臉色,他冷聲反駁道:“何為正道?何為旁道?叔父所言的正道,便是出仕為官,在廟堂上與人鬥爭嗎?如此肮臟之道,也配稱為正道?”
“你!”王彪之的臉色瞬間被氣青了。
王羲之蹙著眉頭,語氣溫和的叫道:“五郎。”
王徽之重重一哼,拿著發條木雕往外走。連木履都沒有穿,直接赤著腳離開了屋子。
王彪之指著王徽之離開的背影,惱怒的罵道:“五郎這小子,真是越發放肆了!阿菟,你必須得好好管教他!若是你管教不了,那便交給族人替你管教!”
王羲之麵色複雜,他沒有回應王彪之。
王彪之摸著心口,喘了喘氣,麵色漸漸緩和。他對王羲之說道:“阿菟,七郎是個有出息的孩子,我希望你能把七郎交給我教養。”
藏於袖間的手,微微顫抖。王羲之淡淡一笑,聲音溫和的回應王彪之:“今夕我會與官奴好好細談的。”
王彪之點頭,臨走前,他又說道:“還有五郎那小子,若是你管不了,那便讓族規來管他!不好好教訓一番,這小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我曉得了。”王羲之垂眸。
王獻之遲暮歸家,走進王家的時候,被許多王家族人冷眼盯著。他仿若無知,繼續走向自家院子。
“阿耶,我歸來了!”王獻之走進內室,沒看到王羲之。
仆人告訴王獻之:“七郎歸來了!郎主在書房。”
王獻之便到書房尋王羲之。
王羲之正在寫字,王獻之走進去後,並沒有出聲打擾他。入席坐下,王獻之安靜的候著。
一刻鐘後,王羲之放下了筆。
王獻之這才湊過來看王羲之寫的內容。
王羲之寫了一篇《臨護軍教》,內容大意是對兵士表示關懷與慰問,鼓勵兵士,讓兵士知道國家依然重視你們!
王獻之好奇的問道:“阿耶,你這不是閒職嗎?”
聽王徽之說護軍將軍是個雜號將軍,沒有兵權,隻負責武官選拔。
王羲之轉頭看向王獻之,他淡淡一笑,夕陽的餘暉落在他的身上,為他鍍上了一層暖色。那張麵如冠玉的臉,看起來越發溫柔。
“閒職就不需要做事了嗎?”
王羲之的聲音很輕,如同溫柔的晚風拂過耳畔。
王獻之察覺到了什麼,他一臉乖巧的望著王羲之,主動把今日在宮裡發生的事情告訴了王羲之。
王羲之嘴角含笑,安靜的聽著。
等王獻之說完,王羲之才緩緩開口,輕聲言道:“官奴,可知道嵇叔夜、阮嗣宗,山巨源三人?”
王獻之點頭。他當然聽說過嵇康、阮籍、山濤這三人的故事。
王羲之伸出手,攬著王獻之的小肩頭,將他攬入懷裡。溫柔的言道:“宣帝當權時,大肆招攬有名望的才子。其中就征召過嵇叔夜與阮嗣宗。嵇叔夜為人正直率性,乃高潔之士。麵對宣帝的征召,他多番拒絕。隨後,輪到武帝掌權。他也拒絕了武帝的征召。在文帝當權時,嵇叔夜受奸人誣陷,慘遭殺害。”
王獻之安靜的聽著,不知道王羲之給他說這些事,目的何在。
王羲之又說道:“相比於嵇叔夜,阮嗣宗就沒有那麼堅定了。他迫於當權者的威逼,做了宣帝、武帝、文帝父子三人的從事中郎。他內心很痛苦,故而借由違法禮教來表達對當權者的不滿。”
王獻之點頭,阮籍這人挺苦逼的。好好一個人,被司馬懿父子三人逼成那樣。
王羲之繼續說道:“山巨源看時機到了,便主動為官。而後,還勸嵇叔夜為官。嵇叔夜心誌堅定,因此與山巨源斷交。”
“阿耶想說什麼?”王獻之仰頭看向王羲之。
王羲之伸手摸了摸王獻之的小臉蛋,淡笑著說道:“官奴以為,這三人,誰更令你佩服?”
不假思索,王獻之直接回答道:“嵇叔夜。”
嵇康一直是名士文人的偶像,一曲廣陵散,流芳百世!
王羲之笑容漸深,他輕聲問道:“既然官奴敬佩嵇叔夜,為何要效仿阮嗣宗?”
王獻之愣住了,他眨了眨眼睛。沒想到被王羲之看穿了!
上回明白了謝安的暗示,王獻之接到朝廷的征召後,態度順從。因為他知道,朝廷隻招攬賢人!隻要不賢,就能被朝廷辭退!從此進入朝廷的黑名單裡!所以,王獻之才會故意在宮裡表現惡劣。沒想到,被王羲之一眼看穿了!
“若是官奴真的不願意為官,阿耶支持你辭官。既然接受了官職,那就要做一個有責任心的人。如此,才無愧職位。阿耶給你說說山巨源可好?”王羲之眉眼溫和的看著王獻之,他說話的聲音很溫柔。
王獻之點頭,小臉認真的看著王羲之。
王羲之徐徐言道:“嵇叔夜拒絕為官,是因為他不願為司馬氏效力。山巨源主動求官,是想借著司馬氏的權勢,為民效力。嵇叔夜有嵇叔夜的清高,山巨源有山巨源的抱負。他做官,是為了百姓。不是為了魏國宗室,也不是為了司馬氏。他願意踏入肮臟的權力沼澤裡,為民辦事。這樣的人,我覺得偉大,值得令人尊敬。”
王獻之豁然開朗,頓時明白了為什麼王羲之會選擇出仕!怪不得當初謝安說,王羲之還會出仕。但是王羲之出仕,不是為了琅琊王氏,而是為了天下蒼生!原來,王羲之敬佩山濤那樣的人!
“現在,官奴明白了?”見王獻之雙眸明亮,宛若星辰。王羲之笑著點了點他的小鼻尖。
王獻之麵色認真的點頭:“我明白了。”
目光平靜的望向軒窗外麵,王羲之心平氣和的說道:“阿耶年輕時,也不願為官。那時候覺得官場混亂,不願與之同流合汙。如今年歲大了,經曆的事情多了,想法也隨之改變了。”
去年,殷浩來找王羲之的時候,王羲之拒絕了殷浩的邀請,是因為不想與會稽王等人一起鬥桓溫。但是後來王羲之想通了,也許他能從中周旋朝中這幾股勢力。讓這幾股勢力團結起來,將矛頭指向外敵,有朝一日能夠收複失地!
“你好好想想吧!”王羲之收回手,放開王獻之。
王獻之起身,向王羲之作揖:“謝阿耶教導!”
這一晚,王獻之坐在案前,發了很久的呆。
眼看將近子時,阿陌出聲提醒道:“七郎,歇了吧!”
王獻之忽然說道:“阿陌,替我去書閣取書來。”
阿陌愕然,疑惑的問道:“現在?眼下夜已深,七郎若是要看書,不如等明日吧?”
王獻之直接吩咐道:“與朝中官職有關的書,都取來。”
見勸不了王獻之,阿陌隻好照辦。
翌日,王彪之帶著王獻之入宮。特地叮囑王獻之,一定要注意禮儀。堂堂琅琊王氏的嫡子,不能做出讓人恥笑的事情!
王獻之表現得十分乖巧,麵對王彪之的提點,他一一點頭答應。
與王彪之分開後,王獻之遇到了司馬道生。
司馬道生穿著一身官服,那一頭七彩發色,十分引人注目。
看到王獻之,司馬道生十分興奮的跑過來打招呼:“王七郎!你看!我也當官了!”
王獻之笑著問道:“世子現任何職?”
“散騎侍郎。”司馬道生一臉驕傲的回答王獻之。說話的時候,他鼻孔朝天,得意洋洋。
散騎侍郎與散騎常侍雖然隻差了一個字,但是兩個職位的品階卻差了兩級。王獻之任散騎常侍,是三品官。司馬道生任散騎侍郎,是五品官。
“恭喜世子!世子也要去麵聖吧?不如你我一道同行?”王獻之笑眯眯的看著司馬道信。
對上這張笑容明媚的臉,司馬道生的心情很好。他伸手拉著王獻之的手,跟王獻之一起到宮殿裡候著。
小皇帝司馬聃昨日得了個神奇的玩具,他十分高興。昨晚玩了許久,臨近子時才休息。就連睡覺,司馬聃都把那個狐狸木雕帶到了被窩裡,讓那個玩具陪著他睡覺。
下朝後,司馬聃迫不及待的跑去與王獻之見麵。
王獻之與司馬道生等候許久,見司馬聃來了,王獻之朝他行禮。
司馬道生當了官,卻絲毫沒有為人臣子的覺悟,依然以堂兄的身份麵對司馬聃。
司馬聃立馬讓殿內的宦官退下。
有了昨日的教訓,這些宦官不敢不聽從司馬聃的命令。
等宦官都退出宮殿後,司馬聃立馬拉著王獻之的手,帶他入席間。
“王七郎,帶來了嗎?”司馬聃眼眸發亮的盯著王獻之。
昨日王獻之離宮前,告訴司馬聃,明日會帶一個能自動播放樂曲的音樂盒入宮。司馬聃十分期待,今天早朝大臣們談了什麼他都沒有仔細聽。滿腦子想的都是音樂盒的事情。
王獻之從袖兜裡掏出音樂盒,放到了案幾上。
司馬道生沒見識過這東西,他好奇的問道:“王七郎,這是何物?”
王獻之拉動發條。接著,木盒裡發出了清脆的響聲。
司馬道生睜大眼睛,指著那木盒說道:“出聲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