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疫病
王獻之留在琅琊等候了幾日。期間, 他出門逛過。
看到山中、河裡、岸上,各個角落,都有屍體。王獻之的心情很沉重。
王騰告訴王獻之:“去歲歲暮時, 冉閔頒布詔令, 屠殺胡人。但凡鼻子高挺, 眼窩深陷, 眼眸異色, 胡子濃密之人,皆當成胡人殺之。死者二十餘萬。至今此詔令, 任然有效。人人自危, 晉人往南逃, 胡人往北逃。各地道路上, 逃命者人數眾多,道旁屍首更多。”
雙手微微顫抖,王獻之深吸了一口氣, 沉聲說道:“傳我命令,將所有死者移到一地, 集中處理。尤其是水中的屍體,即刻打撈!”
王騰蹙著眉頭言道:“這恐怕不妥。城裡城外, 無數屍首。每日都有人離世,此事難辦。”
王獻之抬眼看向王騰:“屍首腐爛, 會汙染河水,建康的人食用河中之水,會生疫病。不想死, 立即去辦。”
聞言,王騰麵色大變,立馬點頭:“遵命!”
王獻之叫住王騰:“河水上中下遊,皆要重視!”
“曉得!”王騰馬上離開。
聽說這水乃疫病病源,阿陌立馬提醒道:“七郎,先回去吧?”
王獻之點頭。回到王家,王獻之吩咐王家部曲:“分三千人出來,前往青州各地,將青州各地的屍首移到一處,集中焚化。”
王家部曲猶豫道:“分出三千人,是否不妥?”
一萬王家部曲,是去攻打燕國與趙國的。若是分出三千,隻剩下七千人。王獻之隻帶著七千人,就去攻打趙國與燕國,恐怕不利。
王獻之語氣平靜地回應道:“不必擔憂。段龕很快帶人趕到。”
王騰辦完事,回來時正好聽到這話,他加快腳步走進屋裡,趕緊勸道:“七郎要用段龕部下對付趙國與燕國?非我族類,當心遭其背叛!”
王獻之看了眼王家部曲:“為何不去辦事?”
王家部曲猶豫了一下,起身領命:“遵命!”
王騰苦著臉勸道:“七郎,段龕原是趙國之臣。若是他與趙國報信,設計謀害七郎,如此慘矣!”
王獻之點頭:“我有考慮。”
“那你還要用段龕?”王騰納悶了。
王獻之告訴王騰:“另有考慮。暫時不便告知你。”
王騰:……
王騰閉嘴,沉默片刻。他開口問道:“不知集中起來的屍首,該如何處理?”
“焚化。”
王騰愕然:“焚了?”
燒了,就灰飛煙滅了。什麼都不留下了。
王獻之告訴王騰:“平日裡用食,用水,必須要用柴火燒熱。”
王騰點頭,認真記下。
王獻之又說道:“將城中所有醫者,召集起來。一旦發現有疫病之人,將所有患者集中起來醫治。費用你出。”
王騰瞪大眼睛,伸手指著自己的鼻子,不可置信地說道:“費用我出?”
見王騰反應這麼大,王獻之告訴他:“算我欠你的。此番,我沒有帶多餘的財物。”
王騰點頭,心裡稍安。轉而,他又說道:“七郎何必管那些賤民死活?依騰之見,若是有人患疫病,直接將其誅殺,然後焚之。如此辦事,不費財力!”
王獻之剛拿起筆,正準備寫一張欠條給王騰。聽到這話,他動作一頓,抬眼望向王騰。
漆黑如雨後玄石的眸子,幽深莫測地盯著王騰。
見狀,王騰緊張起來,不安地問道:“莫非不妥?”
王獻之輕聲說道:“足下是何人?”
察覺到王獻之好像生氣了,王騰小心謹慎地回答道:“王騰乃琅琊王氏族人!終生銘記族訓!聽從族長之命!”
王獻之放下筆,告訴王騰:“你是哪國人?”
王騰立馬回答道:“王騰乃晉人!”
王獻之緩緩起身,語氣不溫不火地言道:“身為晉人,理當遵守《晉律》。豈能隨意取人性命?”
王騰麵色不自然,他解釋道:“當今亂世,琅琊如今無主管轄。隨意殺人,朝廷也管不到,七郎何必在意此等小事……”
王獻之沒有穿鞋,他走到王騰麵前,徐徐言道:“青州乃晉國疆土。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無論是胡人,還是晉人,都必須要遵守《晉律》。我已經傳書回建康,上表朝廷,請求朝廷封你為持節都督,負責青州事務。若你不能遵守《晉律》,這持節都督,我看可另選他人。”
王騰哪裡會想到王獻之竟然會傳書回建康,請求朝廷封他當這麼大的官。他激動地跪下來,連忙道歉:“騰知錯!請七郎勿怪!即刻起,騰將熟讀《晉律》,今後必當謹遵《晉律》律法辦事!”
王獻之頷首,告訴王騰:“除了向朝廷上表,請朝廷封你為持節都督之外,我還向朝廷上表,請朝廷封段龕為青州刺史。今後,你與段龕一同治理青州,不得內鬥!”
王騰連忙點頭,不敢反駁王獻之說的話。
通過這幾日的接觸,王騰已經見識了王獻之的手段。也知道王獻之並非一般稚子。他相信王獻之必定會說話算數!
王獻之擺手:“即刻召集所有醫者,將所有患上疫病的人集中起來醫治。”
“遵命!”王騰點頭,行禮之後,轉身離開。
段龕來得很快,但是來到城外,卻不進城。隻讓段陌進城,與王獻之談事。
“我阿翁之意,希望朝廷封他為齊王。”
王獻之淡淡一笑,眼眸平靜地望著段陌,緩緩言道:“自古以來,異姓封王者,皆無好下場。”
琥珀眼眸深邃莫測地望向王獻之,段陌忽然一笑,笑容有幾分邪氣,他語氣懶散地言道:“那王七郎打算如何安置段氏?”
王獻之語氣淡淡地回應道:“青州刺史。”
段陌低眉思量。
王獻之告訴段陌:“屆時會安排三郡之地,供段氏部下耕種。隻要晉國不亡,必定不會放棄晉國子民。”
段陌似笑非笑地言道:“此話,王七郎在時,我信你能守諾。但若是你亡了,段氏當如何?”
王獻之眉眼平靜,神色溫和,語氣平淡地回應段陌:“武陵王、琅琊王乃我之知己。會稽王世子,現晉室之車騎將軍,乃我之好友。陳郡謝氏,現驃騎將軍謝仁祖,風流名士謝安石,皆為我知己。當今陛下,亦是我之好友。這些人,有權有勢。若有朝一日,我遇不測。我之兄長、耶娘、知己好友,皆會遵守我生前許下的諾言。”
段陌拍手說道:“好!但願王七郎能遵守諾言!”
臨走前,段陌衝王獻之眨了眨眼睛,笑吟吟地說道:“小玉兒真是非同一般。”
聽到這三個字,王獻之的麵色頓時黑了。他咬著牙,不悅地說道:“日後再讓我聽到這個稱呼,我要拔斷你舌頭!”
段陌故作害怕的模樣,抖了抖身子,模樣賤兮兮地說道:“怕矣怕矣!”
段陌離開後,王騰出現,他試探地問道:“這廝對七郎不敬,可要教訓一二?”
王獻之斜眼瞥向王騰:“足下忘了我前兩日所言?”
王騰立馬搖頭,解釋道:“騰不敢忘!謹記心中!”
王獻之威脅道:“膽敢內鬥,我定讓你後悔。”
王騰連忙跪下:“不敢!”
王獻之揮了揮廣袖:“退下。”
“遵命!”
一個時辰後,段陌帶著段龕進城。
王獻之見到了段龕。是位年過花甲的老者,眉骨突出,眼窩深陷,鼻梁高挺,下半張臉被濃密的白須遮住了,看不清嘴巴。他的眼睛與段陌一樣,是琥珀色的。
段龕朝王獻之跪下,聲音渾厚有力地開口叫道:“衛將軍!”
王獻之起身向段龕作揖:“足下不必多禮,請坐。”
段陌扶著段龕起身,爺孫兩脫靴子入席坐下。
阿陌給這兩人倒茶。
段龕打量著王獻之,沒有開口說話。
王獻之也在觀察段龕,並不急著說話。
段陌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水。他笑著對段龕言道:“阿翁,好東西。”
段龕這才伸出手,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水。
喝下一口,段龕直接仰頭飲儘杯中的茶水。
砸了咂嘴巴,段龕開口言道:“不知此物是何?”
王獻之告訴段龕:“茶水。由曬乾的茶葉,經熱湯泡成。此行所帶不多,若是足下喜歡,擇日再派人捎給足下。”
段龕沒想到王獻之這麼客氣,態度如此友善。心裡稍微放輕警惕,他笑聲洪亮地說道:“多謝衛將軍!”
阿陌有眼色的繼續給段龕與段陌添茶。
王獻之出聲言道:“條件,想必令孫已經告訴足下。足下既然入城,必定是接受了條件。”
段龕看了眼段陌,爺孫兩對視。他開口回答王獻之:“孫兒年少頑劣,得罪衛將軍,還請衛將軍勿怪。生逢亂世,段某隻想給族人與部下尋一片土地,過太平穩定的生活。得衛將軍承諾,段某不勝感激!”
王獻之頷首,看向阿陌。
阿陌轉身拿出協議,放到案上。
王獻之說道:“此乃我擬出的承諾書,足下看看。”
段龕沒想到王獻之如此有心,他趕緊拿起來看看。
一式兩份,上麵不單有王獻之的手印,甚至還有王獻之本人的簽字,以及刻有‘王獻之’私人印章的印記!足以說明,王獻之誠信滿滿!
段龕滿意,他將協議遞給段陌。
段陌看都沒看,直接將其中一份協議丟給親信。
王獻之忽然起身,向段龕作揖:“情勢危急,請足下助我!”
段龕眯起眼睛,眼神莫測地望著王獻之。他起身言道:“衛將軍多禮。不知段某能為衛將軍做什麼?”
王獻之抬眼看向段龕,將手放下,他看了眼阿陌。
阿陌轉身穿上鞋,走到門外守著。
段龕與段陌對視了一眼,沒想到王七郎竟然如此信任他們!剛認識,便拉著他們搞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