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暮疏遠他了。
一字一句,像淬了毒的針般,硬生生刺進他的五臟六腑。
尹修竹想起了自己勸查嫣時說的話。他說齊暮為他們打開了一扇門,接下來的路他們該獨自走出去。
可事實上他走不動。如果沒有齊暮,他連邁開步伐的力氣都沒有。
怎麼辦?尹修竹陷入到深深的恐懼中。如果齊暮就此離開他了,他該怎麼辦。
齊暮躲了尹修竹兩天……
這兩天所有人都看出他倆不對勁了。往日裡嘰嘰喳喳的許小鳴大氣不敢踹一聲,生怕齊暮一個不痛快,拿他練拳頭。
方俊奇也察覺到尹修竹的失態,不過短短兩天功夫,他整個人卻憔悴了許多,連在課堂上都無法集中注意力。
魏平希被齊暮拖著打了兩天球,饒是體力賊好的老魏同誌也有些吃不消了:“你是要把籃球隊人給累死?”他喘口氣的功夫點了根煙。
齊暮看著他的煙,道:“給我一根。”
魏平希:“……”操,他不會和尹修竹分了吧!
魏平希收起煙盒,自己都不抽了,他問他:“你……到底怎麼了?”
“沒什麼。”齊暮也沒真想抽煙,就是心理煩,隨口問了句。
魏平希雖然不擅長感情話題,但顯然這家夥已經問題很嚴重,不開解下怕是要出大事:“我覺得吧,你有什麼事就去和他說明白了,悶在心裡沒用。”
齊暮僵住了,屈腿坐在台階上,目光放空。
怎麼說明白?他哪有臉去說明白?自己收到封告白信,把寫信的人想成自己的好兄弟,還在夢裡褻瀆他?
這話說出去,尹修竹估計這輩子都不會理他了吧。
齊暮不敢想。他發現自己的生活裡到處都是尹修竹,一旦抽離,仿佛扒皮削骨,隻剩下一地不知是什麼東西的爛泥。
這不對,這不正常。
齊暮越是清楚地意識到這一點,越是恐慌。
自己不能成為一個肆意妄為的禽獸,自己不能傷害尹修竹,自己不該那樣不尊重他。
尹修竹現在這麼好,他不敢想象將他與查嫣重合後的樣子。
魏平希叫他:“尹修竹來找你了。”
齊暮猛地抬頭,看到了站在籃球場對麵的尹修竹。
魏平希道:“和他談談吧。”說罷他起身,拎著校服走了。
齊暮遠遠看著尹修竹,猶豫了幾秒鐘才走了過去。
這一走近齊暮的心就像被針紮了一下,尹修竹麵色很差,神態憔悴,眼睫垂著,薄唇抿成了一條線。
齊暮恨死自己了。
尹修竹聲音輕顫著:“我錯了,你彆生氣了好嗎?”
齊暮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尹修竹錯什麼了?他根本什麼都不知道!
齊暮道:“不是……”
尹修竹緊攥著拳,實在撐不住了:“……彆不理我。”怎樣都好,他可以一輩子做他的朋友,他可以與他永遠保持著安全的距離,他可以再不越雷池半步,他怎樣都可以的,隻要齊暮彆再躲著他,彆不理他,彆離開他。
“我……”齊暮難受急了,他怎麼能這樣混賬,他怎麼能這樣對尹修竹,他怎麼可以讓他這麼難過?
“對不起。”齊暮道,“是我不好,這些天……是我不對。”
尹修竹搖頭,聲音很低:“齊暮,我隻有你,隻有你……彆不理我行嗎?”
齊暮心如刀割,後悔極了。他到底在做什麼?他到底在乾什麼?因為自己亂七八糟的念頭冷落尹修竹,躲避他。他口口聲聲說著不想傷害他,不想讓他難過,結果卻讓他這樣。
尹修竹把他當最好的朋友,不……他甚至是尹修竹的家人。他不理他,他躲著他,尹修竹得多難受!
齊暮眼眶通紅,向他承諾:“對不起,真的對不起,以後我再也不這樣了。”
尹修竹不敢問,連一個多餘的字都不敢問。
不敢問他這兩天怎麼了,不敢問他為什麼躲著他,更不敢問他是不是知道了寫信的人是他。
他怕自己一開口,這陡峭的鋼絲繩會斷裂。到那時,等待他的隻有無儘深淵。
許小鳴心驚膽戰了兩天,看齊暮終於一下課就跑去一班後才鬆了口氣。
操啊,嚇死個人了!
這倆人不吵架則以,一吵架就天崩地裂啊!
一切恢複如初是在一個禮拜後。這一個周齊暮太愧疚了,恨不得住在一班,黏在尹修竹身邊。
尹修竹什麼都沒說,不主動問他中午去哪兒吃,也不問他晚上怎麼回家,更不會問他是不是去他家寫作業。
他什麼都不問,卻神經緊繃,像拉緊到極限的皮筋,隨時會斷。
他甚至恐懼著放學的到來:中午放學,他怕齊暮已經去吃飯了;下午放學,他怕齊暮已經走了。
齊暮躲了他兩天,讓他嘗到了久違的噩夢的滋味。幸福的日子過得太多,他已經忘了沒有齊暮的時候,是何等的冰冷與殘酷。
齊暮也終於想開了……再度拿出那兩封信時,他已經可以坦然麵對。
他喜歡的應該是小句號。
雖然沒見過她,也不知道她長什麼樣子,但她寫的信他很喜歡。
齊暮從未喜歡過人,忽然動心,竟是對著一個看不到模樣的人——就像網戀一樣,喜歡上一個人會忍不住猜測她的模樣。
而尹修竹毫無疑問是齊暮見過的最好看的人,所以才會有那樣的聯想……
也還算正常吧,尤其他小時候長時間把尹修竹當成女孩。
這麼開解自己,齊暮總算能夠坦然麵對這些。他喜歡小句號,他夢裡夢到的人也該是小句號。
不是尹修竹。
齊暮輕籲口氣,小心把信放了起來……小句號說了,等他們都長大,她會來見他。
等見到真正的小句號,他一定會喜歡上她。
齊暮徹底恢複如常。因為他很清楚,自己喜歡的是小句號,一個知性文雅條理清晰又很可愛的女孩。
天氣逐漸變熱,高一的期末考試也快到了。
齊暮和許小鳴打賭:“我要是分數比你高,下學期我的早餐就交給你了。”
許小鳴不服:“要是我比你高呢!”
齊霸霸大氣道:“你下個遊戲隨便氪,我包圓。”
許小鳴興奮了:“說話算數啊!老子要去玩那個X龍X部,砸滿級石頭!”
齊暮道:“敞開砸,隻要你能贏我。”
許小鳴乾勁滿滿:“比了!”
彆看這會兒齊爸爸霸氣側漏,絲毫不慫,晚上放學,就扯著尹修竹扮可憐:“哥你要幫我猜題,我不要輸,太丟人了!”
距離他倆“冷戰”已經過去了三四個月,尹修竹早就恢複如初,隻偶爾在午夜夢回時還會從夢中驚醒。
尹修竹含笑道:“不用猜題,好好發揮就行。”
齊暮眼巴巴地看他:“真的?”
尹修竹點頭:“嗯,你最近很努力了。”
這話不假,齊暮這幾個月非常拚了,不遲到不早退不逃課,連打球時間都安排在自習課上。
因為他不在,魏平希覺得虐菜太沒勁,安心上了好幾節課。
齊暮還是不放心:“許小鳴最近也挺努力的。”
尹修竹說:“他沒你聰明。”
齊暮沾沾自喜:“那倒是。”
尹修竹頓了下,提到:“馬上要高二了。”高中和初中一樣,也是一年分一次班,尹修竹如果高二想和齊暮一班的話,就得離開一班。
齊暮看向他:“你要好好考啊,不許胡來。”
尹修竹垂下眼眸。
齊暮又道:“你數理化那麼好,還是學理科吧。”
尹修竹道:“我史地政也還行。”
你有哪樣不行的,尹學神!齊暮道:“文科沒前途。”
尹修竹笑了:“其實文科更有前途。”
齊暮癟癟嘴:“那怎麼理科有五個班,文科才三個班。”
尹修竹正想給他解釋一番,齊暮已經交了底:“其實我想走藝術生。”
尹修竹一愣。齊暮抓抓頭發道:“我真不適合學習,一個頭兩個大,也不想走體育生,好在遺傳了大喬的一點兒天賦,還會畫個畫,乾脆走美術了。”
尹修竹頓了下:“也行。”
齊暮看了他一眼,又小聲道:“你大學不打算出國吧?”
尹修竹搖頭:“不。”至少大一大二不會。
“那我也在國內。”齊暮道,“你不是清華就是北大,我正常考肯定不行,就走個美院唄。”
尹修竹心一晃悠,看著他,卻不敢繼續問。
齊暮道:“不過他們對文化課要求也不低,我還是得抓緊努力!”
尹修竹比他還緊張:“你……肯定沒問題的。”
齊暮笑道:“反正努力了,以後就不會後悔。”說著他又對尹修竹說,“我早晚得去藝術班,你也彆將就我了,好好考,我想看你考滿分。”
尹修竹一顆心滾燙滾燙的,點頭道:“嗯,你想讓我考多少我就考多少。”
“也彆有壓力啊。”齊暮彎著眼睛笑,“放鬆!要是考不好,我可就罪大惡極了。”
尹修竹跟著他笑:“絕對不會讓你失望。”
考試給不了他任何壓力,尤其一想到大學他們還能在一起,尹修竹便充滿了動力。
再遠的未來他已經不敢想了,至少這段最美好的時光,他們可以相伴前行。
高一結束,尹修竹拿了個大滿貫,讓文科老師和理科老師差點兒打起來。
文科老師:“物理化滿分很常見,史地政滿分就是奇跡好嘛!”
理科老師:“你是在瞧不起物理化?你竟然讓一個邏輯思維如此強的孩子去死記硬背?”
文科老師:“你才死記硬背,你們全組都死記硬背!曆史政治都是開卷考試,你背給我看看!”
然而他們再怎麼吵也沒用,選擇權在尹修竹手裡。
其實尹修竹對於文理科沒什麼感覺,哪個都行,但齊暮總覺得學理科更有前途(齊霸霸個人意見),所以尹修竹選擇了理科。
方俊奇選了理科,齊暮和許小鳴都去了文科。
魏平希選了理科,齊暮對此很好奇,老魏說:“文科女生多,煩。”
許小鳴一臉看神經病似的看他,天知道他就是因為文科女生多才學文科的好嘛。
高二過得很快,雖然不和尹修竹一個班,還分了文理科,但齊暮哪管這些?他照樣是一班的編外人員,運動會時還差點兒代表一班去跑接力賽……
高二寒假,齊暮跟著美術老師惡補專業課。他打小耳濡目染,對色彩特彆敏感,老師對他讚不絕口。
齊暮開學時送給尹修竹一幅畫。
尹修竹一看,愣住了。
齊暮嘿嘿笑道:“怎麼樣,還記得嗎?”
尹修竹定定地看著手中的畫,眼眶生疼,他怎麼可能會忘記。
這是一幅非常美的畫,美得驚心動魄。
太陽西斜,在鋪天蓋地的彩霞中,高高的鳥籠裡有雪白的孔雀,而鳥籠外,兩個小小的孩子手牽著手,看著開屏的孔雀。
絢麗的暮光是極暖的色調,雪白的孔雀成了這暖中的一絲涼。美妙的對比襯托了兩個孩子:他們一個燦若朝陽,一個清寂如月。
暮光裹挾了白孔雀,朝陽絢爛了冷月。
這是他們第一次相遇。
齊暮說:“這幅畫的名字叫——我們。你可收好了啊,等我以後出名,沒準很值錢。”
尹修竹在心裡說著:它現在就無價之寶。
是獨屬於他的永遠的無價之寶。
高三剛開學,許小鳴咋咋呼呼地喊道:“大消息大消息!”
齊暮正在打球,歇下來問:“嗯?怎麼了。”
許小鳴道:“我聽說今年的高一新生,有個女生刷新了尹修竹當年的升學成績,差四分就滿分!”當年尹修竹差五分。
魏平希一聽就滿臉便秘。
許小鳴嘿嘿笑,戳重點:“聽說還是咱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