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念有些羨慕。
她很少這樣把一個人放在心上過,經曆過一些不好的事之後,她感覺自己本質上和彆人就變得不同了,很難再毫無防備地去愛,她變得謹慎、冷漠,在不久之前,她對愛情的態度還是:隻要說得過去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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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半夜,下了一場暴雨,伴著雷聲。
初念從夢中驚醒,滿頭大汗,她倒抽著氣,仿佛隻有進的氣,沒有出的氣,痛苦地蜷縮在床上,眼神渙散地扼著自己的脖子。
過了大約四十分鐘,她才清醒過來,眼神呆滯地盯著虛空望了會兒,然後翻身從床上下來,把床頭的電視打開,聲音調得很大,蓋住了外麵的雷聲。
嗓子仿佛被火燒灼過,又乾又疼。肺也疼,腦袋嗡嗡地叫著,肢體因為緊繃也隱隱泛著疼痛。
她給自己燒了點開水,慢慢啜著。
然後撥了前台的電話,問有沒有紅酒。
前台回答她:“抱歉女士,隻有白酒。”
“白酒也行,度數不要太高,幫我拿上來一瓶。”
前台給她報了幾個酒的名字,她打斷她:“隨便就可以。”
五分鐘後,酒送來了,配了一個酒杯給她。
初念說了聲謝謝,對麵看到她蒼白的臉色和汗濕的額發,不由微微驚訝,試探問:“女士您是不舒服嗎?”
初念搖了搖頭:“沒事。”
對方不再追問,隻交代了句:“有事請撥打前台電話。”
初念敷衍點點頭。
她喝了兩杯酒,簡單洗了個澡。
困意再次襲來的時候,她開著燈和電視重新躺在了床上。
她做了一個夢,夢裡自己在漆黑的夜裡奔跑,女人的笑聲從四麵八方湧過來,然後疊加小女孩的哭聲、小男孩的驚叫、雷聲……好多聲音混雜在一塊。
初念驚恐地跑著,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跑,隻是潛意識裡有個念頭一直重複:不能被追上,一定不能被追上。
女人的笑聲停止了,小女孩的哭聲停止了……最後隻剩下雷聲。
轟隆——哢嚓——
電光撕裂黑夜,有雙赤紅的眼睛盯著她,掐住她的脖子,問她:“你怎麼還不死?”
初念反反複複做著夢,但沒有再驚醒,隻是醒過來的時候,頭疼欲裂。她睜著眼睛看天花板,好久才吐出一口氣。她去洗漱的時候,看見鏡子裡的自己,像個幽靈。
有時候,她覺得自己就是個幽靈,其實自己早就死了。或許人死後的世界就是這樣。
她彎腰,掬了一捧冷水,猛地朝自己臉上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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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家麵館,竟然還開著。”初念和林嘉和以及季峋早起坐在一個麵館裡的時候,初念打量了一下四周,不由驚訝道。
三個人各要了一份餛飩,林嘉和問她:“你也來過這裡?”
季峋眉梢一動,想起初念說的第一次見林嘉和的麵館。至少這個部分,是真實的。
初念“啊”了聲,含糊說:“小時候來過一次。”
那會兒,她就坐在這個正對著門的位置,默默地吃一碗麵,林嘉和在她前麵那桌,背對著門,正對著她,他坐姿有些懶散,微微躬著腰,一條腿架在另一條腿上,邊吃,邊和老板或者食客講話,他話倒是不多,都是彆人問一句,他回一句。
然後他一邊說話,又一邊看著她。
那會兒初念覺得他有點兒可怕,現在想想,他當時應該是好心想提醒她,一個小孩子不要亂跑。
儘管那會兒其實他也隻是個孩子。大約照顧妹妹習慣了,把自己當個大人。
三個人吃了飯,要去事故發生地看看。
出了城往東走,過一架橋,下主路,有個夾角六十度的彎。
林嘉和指了指那個彎,“沒有肇事者,自己翻下去的。”
拐彎的地方,有一個大坑。
那天林父林母還有林嘉和和嘉遇難得一家人在一起,氣氛卻劍拔弩張起來,嘉遇一直在哭,她的腿開始隱隱作痛,醫生說最遲三個月,必須截肢了,沒有轉圜的餘地。
林父不停地吸鼻子,吸一下,打一個顫,常年吸毒讓他變得像個鬼,眼窩深深凹進去,眼底一片青黑。
林嘉和太久沒有見過自己的父親了,他幾乎是電光火石間想到了一種可能,他一把薅住了駕駛座上的母親,“你是不是也吸?”他每年的簽約費不少,儘數都在她賬戶裡,她管控林父很嚴格,沒道理這麼多年下來,她還是缺錢。
母親眼神躲閃,半晌才哭出聲來,“你以為我願意啊?”說完含恨推了一把副駕駛上的男人,男人從包裡拿出來一個注射器,顧不得等到回家了。
女人更生氣了,一巴掌重重拍在男人的胳膊,“沒出息,沒出息!”
男人也動了氣,一把扯開自己的安全帶,薅住了女人的頭發,“臭娘們兒,給你臉了是不是?”
嘉遇哭得更大聲了,整個人瑟縮起來,林嘉和隻覺得頭疼欲裂,他吼了句,“夠了,停車,放我們下去。”
那一刻,他覺得,他再也不會有一次,哪怕隻在腦子裡想一想,也不會再指望他們一次了。
他和嘉遇下了車,然後就打電話報了警,“你好,舉報有人吸毒,車牌號X-XXXX。”
林嘉和攔了一輛出租車,把嘉遇扶上去的時候,那輛昌河車正翻進了溝裡,爆發一道劇烈的爆炸聲。
林嘉和沒有回頭。
嘉遇驚恐地瞪大眼睛,被林嘉和捂著眼睛推進了出租車後座。
“彆看。”
司機唏噓不已,不住地說著,“造孽啊,造孽。那個彎道那麼急,也不減速。”
那輛出租車上,有一個立式的三百六十度攝像頭,因為那段時間經常發生出租司機被毆打事件,公司給每輛車都安裝了。
輾轉多年,那段本該在三個月就自動銷毀的視頻,被宋喜找到,以此為證據,起訴林嘉和謀殺親生父母。
初念望著那段路程,率先想到的,卻不是車子如何翻進去。
而是,這條路,十年過去了,一點都沒有變。
土地,斑駁的水泥路,被雜草和枝蔓覆蓋的路肩。
隻是多了兩排筆直的樹乾矗立在兩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