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馮姨。”
“你這孩子,跟我客氣什麼。”
兩人穿過大廳,跟兩個在大廳裡拖地的誌願者打了招呼,又碰上了一群陌生人。
馮姨是不做對外接待工作的,隻看了兩眼,就帶著謝阮繞過去了。經過他們的時候,謝阮隱約聽到了“領養”這兩個字。
他心裡一動,試探著小聲問馮姨:“快過年了還有人過來領養孩子啊?”
這沒什麼可隱瞞的,馮姨實話實說:“這是趕巧了,平日裡來領養孩子的人不多的。”
“那……”謝阮斟酌著詞句,又問道,“小朋友們希望被領養麼?”
“怎麼不希望?”馮姨帶著謝阮走進水房,替他擰開水龍頭,“咱孤兒院的條件有限,沒接受那孩子的捐贈之前,隻能給孩子們勉強吃飽,況且我們這些阿姨奶奶再怎麼也代替不了爸媽。”
這個話題就有些沉重了,謝阮無意繼續下去,話鋒一轉讚歎道:“捐贈的人可真厲害,我要是和他一樣會賺錢就好了。”
馮姨被他逗笑了:“小小年紀賺什麼錢,你現在的首要任務是讀書。”
“人家也在讀書呢,”謝阮故作不服氣,“他是不是比我大很多?”
少年意氣並不惹人厭,反而很有活力,馮姨寬容一笑:“你多大啦?有沒有十八?”
謝阮搖頭:“沒呢,十七,過年才十八。”
“那是比你大。”見他抹布洗完了,馮姨關掉水龍頭,故意逗他,“比你大兩歲呢。”
十九歲。
謝阮垂眸,心裡複雜難言,竟然真的是薄晉。
他從沒想到薄晉還有這樣一麵。
“怎麼,受打擊了?”見他這幅表情,馮姨覺得好笑,還是小孩子呢。
其實謝阮這個年紀,應該和小朋友們一起叫她馮奶奶的,她外孫都十歲了。隻不過今天誌願者的領頭人一直叫她馮姨,他們這幾個少年人也跟著叫。
“彆想太多了,後年高考,你考個好成績才是正道。”
“我知道的,”謝阮收斂心神,衝馮姨笑笑,“就是覺得他特彆厲害。”
“是吧。”馮姨隨手帶上水房的門,“我活了這麼多年,還是第一次見這麼聰明的孩子。”想起薄晉當年的事,她感歎道,“不管什麼東西看一遍就會,可惜了,長在我們孤兒院——”
要是換個家庭,不說富裕,哪怕小康呢,這會兒的成就都不可估量。
“他……”謝阮手指顫了顫,終於問出了那個一直盤旋在心頭的疑問,“這麼好,沒被領養麼?”
馮姨腳步頓住,久久沒有說話。
怎麼沒有呢,長得好又健康的小男孩哪裡缺領養人,當年薄晉半歲就被領走了。
想起這個事,馮姨心裡就憋不住的火。仗著謝阮不知道薄晉的身份,她一口氣說了個痛快:“那家可有錢了,開始對孩子也好。但不久之後女的懷孕了,就不把孩子當回事了。”
提起這個事馮姨的怒火就蹭蹭往上湧,要不是怕牽連薄晉,早把沈家那些惡心人的事宣揚的人儘皆知了。
什麼慈善家、良心企業,都是狗屁!
她就沒見過這麼缺德的!
更喜歡親兒子沒問題,這是人之常情,但不想要薄晉了把他退回來啊,孤兒院再怎麼也有他一口飯吃。
沈家這對黑心肝的倒好,擔心薄晉長大了跟他親兒子爭家產,又不想主動退養影響自己的名聲,乾脆故意餓著孩子。一天克扣一點,硬生生餓了半年,把孩子折騰出了病。
表麵工夫做得倒是好,又是送醫院又是推掉工作主動照顧,看見他們了一個兩個哭得那叫一個真情實感。
什麼孩子在新家不適應,努力了這麼久也沒有用,實在抱歉為了孩子好隻能退養了。
她和院長信以為真,覺得他們也不容易。孩子跟他們沒緣分誰也沒辦法,二話不說就將薄晉接了回來。
那之後,這對夫妻還帶著禮物來過幾次,態度擺得足足的,騙過了所有人。
馮姨冷笑。
可惜做過的事總會留有痕跡。
誰也沒想到薄晉會有超憶症,一歲以後的每件事都記得清清楚楚。他們說過什麼、做過什麼,都被他看在眼裡,能準確表達後通通說給了她和院長聽。
最初得知真相後,她倆簡直恨不得拿著菜刀衝進沈家,劈了這兩個狗東西。
可有什麼用?對孩子的傷害已經造成了。
薄晉這個病不忘事,小時候一直以為沈家夫妻是他爸媽,根本無法再接受其他父母,也沒法被領養,隻能一直呆在孤兒院。
馮姨記得清清楚楚,那會兒沈家夫妻給薄晉起名叫沈行雲。
過了很久以後,喊這個名字他還有反應。
還是有一回被前來探望的沈家夫妻聽到,兩人委婉的表示這個名字是請大師算過,隻有他們的兒子能叫。
那以後院長不再叫他行雲了,而是直接叫小名,等他稍稍懂事一點自己又起了薄晉,這才終於確定了名字。
“真是造孽。”馮姨歎了口氣,隱瞞了薄晉的超憶症和沈家人的身份,其他都說給了謝阮聽。
謝阮死死捏著拳頭,差點沒把牙根咬斷。
他就說薄晉這樣的小孩怎麼會沒被領養,原來如此。
艸!那對養父母真他媽是畜生!
小嬰兒時候被虐待,薄晉是得多難受。
謝阮心疼得要死掉了,胸口悶得喘不過氣,殺人的心都有了,也忘了在馮姨麵前掩飾:“那對畜生是誰?”
好在初次聽到這件事的人差不多都是這個反應,謝阮頂多更嚴重了些,用少年意氣也說得過去,馮姨並沒有起疑。
她沉默著沒說話。
底層小老百姓有底層小老百姓的智慧,說了又能怎樣?沈家放眼全國來看什麼都不是,但對他們這樣的人來說就是龐然大物,輕易招惹不得。
謝阮明白了,他急急喘了口氣,將洶湧的怒火一點點壓了下去。
這滋味太不好受,恍若打落牙齒和血吞。但謝阮都記住了,總有一天要還回去。
接下來的時間謝阮一直渾渾噩噩的,若不是心中還有一份責任感支撐,當下便會跑出去找薄晉。好在他忍住了,隻不過再不怎麼說話了,隻悶頭乾活。
受到他感染,其他人乾活的速度也加快了不少,將將過了十二點便全部完成了。
幾人在孤兒院吃了頓午飯,又陪著小朋友們玩了一下午,這才跟馮姨告彆離開了孤兒院。
此時天色已經擦黑,謝阮心裡的各種情緒憋了一天,已經到達了頂點。也顧不得禮貌不禮貌,連招呼都沒打,一出大門便跑遠了。
領頭人本來想請他吃飯,今天乾活多虧了謝阮。誰想到眨眼工夫人就沒了,隻好遺憾作罷。
薄晉這會兒正無聊得在家打遊戲,謝阮今天要走親戚,沒法跟他視頻,樂趣頓時少了一大半。
“讓我看看下一個倒黴蛋是誰。”他懶洋洋地伸著兩條大長腿,瞄到左上角窗口那一閃而過的身影,勾起唇,“找到了。”
架槍、瞄準,發射。砰的一聲,一槍一個小朋友。
薄晉上前把人補死,六殺成就達成。隊伍勝利,順利拿下這一局吃了雞。
隊友激動地私聊他再開一局,薄晉直接拒絕,索然無味地扔了鼠標。手機聊天界麵還停留在昨天,薄晉猶豫了一下,到底還是沒給謝阮發消息。
聽說走親戚的時候總看手機會被家長罵?
薄晉捏了捏眉心,這特麼的,他怎麼不知道自己還有婆婆媽媽的潛質。
嘖,不知道小謝同學在乾什麼。小沒良心的,出去一趟就野了,連個消息都不發,欠收拾。
他籲了一口氣,正要點開和孫浩翔幾人的群,看看聊天記錄找點樂子。
這幾個人也不知道怎麼那麼有話,從放假開始,一天一千條都不夠刷的。
門忽然被拍響了。
最開始薄晉以為自己聽錯了,畢竟他家除了物業每個月會過來抄電表,再沒有其他訪客了。
然而等了一會兒,敲門聲還在繼續。
薄晉側耳仔細聽了聽,終於確定敲的是自己家。
這倒是稀奇了,大概物業又有什麼事吧。
薄晉走過去,漫不經心地拉開門:“誰——”
他的話戛然而止。
謝阮額發微濕,還在微微喘著氣,一看就是跑上來的。見到他,小炮-彈一樣衝過來,直接抱住了他。
薄晉被撞得後退了一步,怔了一下立刻反抱回去。
男生的喘-息聲近在咫尺,提醒著這一幕是真實存在而不是臆想出來的夢。
薄晉微微低頭。
上一秒他以為在遠方遙不可及的人,這一秒已經落在了他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