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玉村燈火通明。
村子裡的村民刹那間離奇消失,不知所蹤,然而這一切對於千辛萬苦逃出來的人來說已經不重要了,所有被救出來宗派弟子一刻都不想逗留,走得走,逃的逃,最後隻剩下寥寥幾人。
鬱無涯空手而歸。
柳渺渺確定好些遍才意識到雲晚確實沒有回來,急了,小跑過去拽住他的袖子逼問:“晚晚呢?”
鬱無涯不語。
柳渺渺猛然拔高音調:“彆告訴我你真的讓她嫁山神去了!”
他的沉默無聲就是最好的回答。
柳渺渺眼眼梢泛起紅意,牙齒咬緊唇角又鬆開,哪怕極力忍耐著情緒,仍是從那細微的麵部變化中流露出幾分憤怒和埋怨。
她和昆山所有弟子一樣,敬重著鬱無涯,因為知道他承諾過一定會做到,也從不懷疑他會失信,可是……
“你討厭晚晚,所以故意把她丟下,是嗎?”柳渺渺不是傻子,從細枝末節中就能看出兩人有矛盾。
鬱無涯一向是個穩重的人,絕對不會意氣用事,因而才能得到她百分之百的信任,她也相信他絕對不會因為矛盾就將小師妹棄之不顧。
可是雲晚沒有回來。
柳渺渺一句話也沒有說,眸光趨於冷漠,漸漸收回一切表情,準備單槍匹馬殺入敵營,救出她最還沒捂熱乎的小師妹。
結果柳渺渺沒走兩步就被鬱無涯強拉回來。
不拉還好,這麼一拉徹底讓柳渺渺爆發,全力掙紮著鬱無涯的手,“鬆開!我要去找小師妹!”
鬱無涯抓得更緊,比起她的失魂無措,他要冷靜得多:“她讓我們去破壞天吳魂珠,避免發現,才決定一個人拖著天吳神。”頓了下,“我沒有故意把她丟下。”
他再討厭她,也不會棄同門於不顧。
早就失去理智的柳渺渺聽不進去,不顧阻攔地要擅自前往。
鬱無涯失去僅有的那點耐心,狠狠扣住柳渺渺肩膀,強迫著她不得動彈,俯身,緊緊盯著那雙赤紅的眼眸:“渺渺,晚晚不會死,我們去找貢台,破魂珠,最後再一起接她回來。”
柳渺渺仍在賭氣,彆過頭始終不看他一眼,狠狠拍開鬱無涯地手,順著雲晚離去的蹤跡走。
鬱無涯心知肚明柳渺渺到底在擔心什麼,大步追過去,乾澀地放軟語調:“一百年前的事情不會再發生。”他說,“我會一個不落地帶你們回去,師兄向你保證。”
柳渺渺背影頓住,瞳孔一縮,又猛然歸於黯淡,低著頭,腳下的滿目的瘡痍仿若又重回那一天。
柳渺渺恍惚一瞬,重新抬起頭:“魂珠在哪兒?”
雲晚先前猜測無誤,魂珠分彆藏匿在四個方向的貢台之下。
很深,需要先挖開土壤,然後再破開結陣,最後才能取得魂珠將其摧毀。
鬱無涯清點留下來的弟子。
除了昆侖派,楚臨和秦芷嫣也沒有走,加起來足足好八人。
“我們一人破一個貢台,務必在天亮前完成。”鬱無涯叮囑道,“若超過時辰,天吳將完全複生。”
眾人都是修道者,從不畏懼艱險,明知前方是何,也沒有想逃的意思。
這裡麵唯獨白珠不太樂意,她先前才雲晚鬨過一場,死都不願去救人,因有怨氣,陰陽怪氣地抱怨起來:
“天吳神早在千年前就滅亡了,她想死就死,彆拖累……”
話音未落,鬱無涯那隻陰鷙的眸子沉沉落在白珠麵龐——
“昆侖門訓:弟子相扶,死生相依,你若走,可以;回去後自行離山。”
鬱無涯是大師兄,同時也是執法堂首座,有絕對權力決定弟子去留。
此話一出,白珠的氣焰果真被澆滅下去。
“還有……”鬱無涯眯了眯眼,一字一句地警告,“聽說……你故意害同門涉險?”
秦芷嫣看了看柳渺渺,又看了看白珠蒼白的臉色,特彆有眼力見兒的跳出來,高高舉手嚷嚷著:“我可以作證!就是她把晚晚推出去的!對了,她還罵疏玉清尊病弱老頭死得早!”
果不其然,鬱無涯的眼神更加尖銳。
白珠瞪大眼,怒吼過去,“秦芷嫣你彆亂嚼舌根!我沒說過!!”
秦芷嫣雙手掐腰,拉長脖子,嗓門比她還要大:“你有你有你就有!!當時關在貢殿裡的人都聽見了!不信你問問,你問問!”
這裡麵剛巧有一名女弟子。
鬱無涯瞥過去,女弟子怕白珠,但更怕鬱無涯,一時之間騎虎難下,點點頭又用力搖搖頭,意味不言而喻。
鬱無涯懶得廢話,迅速降罰:“回去跪戒律堂。”
白珠跺跺腳,很是不甘心:“師兄……”
“兩日。”
“師兄我沒……”
“三日。”
白珠這下子是一句話都不敢說了。
柳渺渺和秦芷嫣爽得心飛揚,望著大氣都不敢出的白珠,挑釁地吐了吐舌頭。白珠把一口銀牙打碎往肚子裡咽,心不甘情不願地跟上鬱無涯步伐。
鬱無涯突然停步,上下審視著白珠,“你不用去了。”
白珠一愣:“師兄?”
鬱無涯淡淡道:“既敢明目張膽殘害同門,就說明不會成心救人。我不信你,從現在起就待在此處,若挪動絲毫,就彆怪我不客氣。”鬱無涯驅劍畫出一個劍陣,將白珠鎖困在裡麵。
此次任務重大,他不想有任何閃失,也不想有不確定因素破壞他們的計劃。
白珠梗在原地,柳渺渺那叫一個舒暢,眉飛色舞,就差沒直接在臉上寫“活該”兩個字。
“那師兄,我來破兩個魂珠。”
“我負責東邊兩個,其餘交給你們。”鬱無涯負劍離去,步伐匆匆,絲毫不拖泥帶水。
柳渺渺也不敢浪費時間,以最快速度來到左方位貢台。
手腕輕舞,淡藍色的靈力在指尖流轉,隻用一個小法術便破開魂陣,成功來到放有魂珠的貢台前。
那顆魂珠凝著稠紅,紅霧在珠子裡流轉,慢慢形成無比蠱惑的畫麵。
柳渺渺的雙瞳慢慢無法聚焦,聲音,畫麵,感知,所有一切遠去,她又被拉回到了那一天。
“渺渺,明日就是大戰,你不能逃跑喔~”
“等大戰結束,師妹一定會拉《白夢記》了吧。”
“真的嗎?那等回去後一定要拉給我們聽,師兄們都會給你捧場的。”
幽都之戰前夕,他們暫時躲避在安全的草叢,並且在四周設下結界,師兄弟們把她圍在中間,用糖人兒逗她開心,說說笑笑,一點也沒有要上戰場的緊張急迫。
那年她十四,年紀最小,師門原本是不帶她去的,可是柳渺渺死纏爛打,硬要跟著。
糖人兒很甜。
甜到牙尖兒,甜到心窩,甜到她長睡不醒。
魔種的怪叫聲在耳邊徘徊,血雨澆不滅滾滾濃煙,更驅不去血腥,天地間隻剩稠得化不開的紅。
那麵結界如同一道看不見的牆,將她和戰場切割成兩個世界。
一眼望去都是屍體,躺在裡麵的有最喜歡欺負她的三師兄;也有最寵愛她的小師姐,還有很多很多,四師兄,五師兄,全部都是熟知的麵孔,還有……斷掉的,再也無法修補的琴笛。
“對不起啊,渺渺……我們騙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