嫦曦緘默不語。
雲晚佯裝自然地勸解著:“與其繼續跟著墨華討天下憎恨;還不如回到昆侖宗繼續做你那人人愛戴的大師姐。”說罷這話,她不動神色地觀察著嫦曦的臉色。
她垂著睫,水霧彌散,五官朦朦朧朧地看不真切。
雲晚本以為嫦曦不會搭話,哪成想耳畔傳來她低淺的嗓音:“我偏要跟著他,討天下憎恨。”
雲晚兀地愣了一下。
嫦曦自知失控,彆開頭未再與她對視一眼。
她哪會不知道自己再做什麼,哪會不知道墨華隻是把她當做一個可有可無的工具。她心知肚明,卻也樂得被他利用。
那時的嫦曦隻是一個年僅六歲的稚童。
因意外與血菩提綁定,便成為眾矢之的。無知的平民視她為不詳;從道的修士更是處心積慮。最後,她的雙親以五十兩白銀把她賣給惡道,讓她成為整個小山門的藥庫。
她還太小了。
小到自身的血難以供養血菩提,更彆提這些人日複一日的索取。
嫦曦猶如一口井,到最後井水榨乾,隻剩下乾涸脆弱的軀體。
隻記得那夜深雪。
墨華手持長劍孤身前來,殺了小山門百餘口弟子,又一把焰火燒了整座山頭。
嫦曦本以為在劫難逃,未曾想他把她裹在懷裡,踩著雪印一步一步地離開。
自從被血菩提捆裹住手臂,就連娘親都沒再抱過她。
他教她寫字,讀書;教她五行運轉,天地奇脈,偶爾也會帶她赴往人間城,看看燈會與放飛風箏。
修道者的童年短暫,那卻成為她最快樂無憂的時光。
後來哪怕墨華命她潛入昆侖宗,她也毫不猶豫地去了;墨華叫她引誘謝聽雲,她也如數照做。如今墨華想立雲晚為後妃,她自然也會成全。
“好了,給雲晚仙子打扮。”嫦曦走出昔日記憶,冷冷淡淡地朝身後人命令。
嫦曦是鐵了心的一條黑路走到底。
道不同不相為謀,她也懶得多嘴,就像一尊木偶似的任由婢女們折騰。
時間飛速流逝,從妝發到衣著,無一不細致入微。
約莫過幾個時辰,雲晚頭暈腦脹,昏昏欲睡時,才聽到婢女畢恭畢敬地開口:“嫦曦大人,可以了。”
——可以了。
雲晚一個激靈,瞬間清醒。
四下再無聲響,數雙視線牢牢黏在她身上,婢女們就連呼吸都放輕許多。
她的麵前立著一麵波光瀲灩的水鏡,鏡中清晰倒映出自己的身影。
黑紫色的婚服雍容華貴,衣擺綴滿細密精致的暗紋。烏發雲鬢,霍冠妝點,一滴花鈿施於眉心,讓本就明豔絕倫的眉眼越發的烈焰如火。
她一動不動往那裡一站,彩豔輝煌,驚得滿堂灼灼,就連素有“昆侖神女”之稱的嫦曦也在她的托襯下變得黯然失色起來。
——神妃天女便也不過如此了。
婢女們恍恍然地瞧著她出神,不敢眨眼,也不敢說話,生怕唐突了未來的魔妃。
眾人曾還想著一個小小的修士憑和能取代嫦曦入魔尊的眼;如此看來,倒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兒。
“吉時已到,若嫦曦大人準備完畢,請速速帶雲晚仙子前往正殿。”
門外有魔兵催促,嫦曦抬手為雲晚整理好流蘇麵簾,慢調細語:“走吧。”她說,“王後。”
雲晚的臉色驟然生變。
許是感受到她的謀逆之心,捆在心口處的傀線收緊,身體不受控製地向前走去,就連聲音都沒辦法再從喉頭發出。她渾身僵硬,一步一步隨著嫦曦前往魔都正殿。
大殿之內,眾臣叩服。
墨華立於萬人之人,高高睥睨,厚重的魔息蓄滿整個大殿,竟將所有人都壓在了自身的氣勢之下。
他身著同色婚袍,緩緩朝雲晚伸出手。
雲晚與體內的傀線頑厲抵抗,然而越是掙紮,傀線收的越緊。
她隻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與墨華愈來愈近,愈來愈近,最後伸出手,一點點放入到他的掌心。
她的手很小,白皙纖細,指甲塗滿薄紅的蔻丹。
兩隻手即將交握之時,一束劍氣橫衝而來,隻聽兩道巨響,負責看守的兩隻魔兵重重掀翻在雲晚身後。
血腥氣充斥鼻尖,原本平和的氛圍瞬間被打破。
墨華掌心滯住,淡淡抬眸看向殿門。
不明真相的護衛們齊齊瞬間圍滿大殿內,抽刀而起:“何人敢來造次?!”
雲晚不得動彈,隻聽到耳後傳來熟悉的聲音——
“謝聽雲。”他嗓音清冷,“我來搶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