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起來不太對勁。”
這裡沒有外人,沈意伶這句話就很輕地說出了聲，是說給0013聽的。
0013嗯了聲，【他表情木訥,沒有求生欲。】
這個男人四十多歲的年紀,和沈懷鴻不同的是歲月在他臉上留下的痕跡更為明顯,再加上生病的原因他又瘦又憔悴，是那種極不健康的骨瘦如柴。
在她和0013對話的這一會,男人已經往上又走了一層。
沈意伶眉頭皺的更緊，“如果沒記錯，樓上有個天台。”
0013：【對,是九樓，你是懷疑……】
“嗯。”沈意伶應了聲。
不是她多疑,vip病房與普通病房的布局大相庭徑，普通住院部沒有天台,而vip樓有專供病人休閒的頂樓。
這個男人雖然穿著同樣的藍白條病號服，但他從頭到腳給人的感覺就是落魄,與這棟樓格格不入。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沈意伶抬腿跟了上去。
她腳步很輕，一直和前麵保持著半層樓的距離,大概因為魂不守舍,男人始終沒有發現她。四五層樓梯令他氣喘籲籲,身子搖搖晃晃地差點倒下,推開天台門的時候手都在發抖。
頂樓空曠，吹來的風涼得讓人打哆嗦，明明已經是春天了，夜晚卻沒有一點回暖的意思。
男人顯然也冷，風吹得他的病號服獵獵作響,從衣擺底下灌進的風吹蓬了衣服，襯得他更加羸弱不堪。
他張開了雙臂，在門口站了半分鐘後抬腿繼續走，再往前麵就是頂樓邊緣了，這裡的頂樓並沒有什麼防護措施。
沈意伶心中警鈴大作。
她果斷按下了報警電話，然而不等她開口男人已經試圖開始往上爬了。
沈意伶後悔沒有提前報警。
她把手機往校服兜裡一揣，飛快地跟著男人跑進天台，同時出聲叫住他：“先生，你等一下。”
她第一次遇上人命關天的大事，因為緊張氣息還有些不穩。天台邊上的男人被她驚動，微弱的燈光照在他猛轉過來的臉上，滿是警惕、絕望和僅存的一點渴求。
“你彆過來！”他指著沈意伶，聲音啞得像砂紙摩挲：“小孩子不要管大人的事，你馬上離開這裡！”
不知道為什麼，看到這張尚存稚嫩的臉，男人不想臟汙血腥的場景汙了她的眼睛。
而沈意伶口袋裡的電話已經被接通了。
接到電話的是一位值夜班的女警：“您好，110服務中心，什麼事報警？”
“您好？”等了幾秒對麵沒有回應，她皺了下眉，準備再問時一道混著風聲的女孩子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了過來。
“先生，這裡是中心醫院，樓底進出的人很多的，你這樣掉下去極有可能傷到彆人。”女生的聲音很乾淨，透著沉著：“而且vip病房隻有九樓，從這裡跳下去沒死的話，下半輩子會更痛苦的，先生，沒什麼比活著更有希望了不是嗎？”
在又聽到一道不太清明的男聲時，女警神色大震，猛地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中心醫院vip病號樓九樓，疑似有人輕生，快安排人出警！”
女警並沒有掛斷電話，即便知道對麵的人聽不到她說話。
這個報警的女孩很聰明，希望她能夠穩住這個想不開的男人。
這個想輕生的男人叫柯建林。
他還以為這個小姑娘是上來勸自己的，不對，她倒也勸了，就是這話聽著怎麼這麼不對味？
他看著沈意伶，好半晌才找回思考的能力，又難掩淒涼：“人都要死了還得考慮會不會砸到彆人嗎？”
沈意伶對他笑笑，實話實說：“這是一方麵，重要的是我不想看到你死。”她換了個稱呼，試圖套近乎：“叔叔，可以和我說說發生了什麼嗎？”
柯建林的手緊緊地抓著欄杆，“你是不是在拖延時間！不要靠過來，再過來一步我就跳下去了！”
“彆衝動。”沈意伶乖乖停下，嘴卻沒停，“你彆著急跳，也許我可以幫助你的。”
“你？”柯建林自嘲一笑，“小姑娘，誰都救不了我。”
不知道是不是太久沒和人傾訴，他竟真的在死前和一個剛見過一麵的女生講起了自己的事。
柯建林是小地方出來的人，一整個村子就他一個大學生，父母省吃儉用供他讀書，他也爭氣，考進了重點大學，可惜沒等他儘孝父母相繼離世，他也頹廢了很久才重新站起來。
畢業後他攢了點錢後就和夥伴合資開了一家公司，起初一個人要打兩份甚至三份工才能支撐起生活，後來公司逐漸步入正軌他才漸漸看到希望。
將近一十多年他全身心投入到公司開發，老婆因為他的疏忽和他離婚，孩子也和他不親近，儘管如此他也沒放棄。
柯建林是搞研發的，專門生產那些技術含量高的產品，比如掃地機器人，智能音箱之類。前幾年他的公司發展的還不錯，但隨著市場飽和，為了讓公司正常運營他花了長達五年的時間去研發更加先進的智能機器人。
好不容易芯片軟件準備就緒，他的合作夥伴和幾個核心研究人員卻帶著資料跑了，讓他五年多的努力功虧一簣。
一夜之間公司潰盤，柯建林至此一病不起。
“很失敗對吧。”他深吸一口氣，遠遠地眺望著雲州市的燈紅酒綠，“我這四十多年一事無成，信任的朋友是白眼狼，到最後沒有一個家人陪在我身邊。”
他指著東邊一排高樓的方向，飽含滄桑的眼裡閃過淚意：“那裡本來也有我的一席之地……”
他哽咽著說不下去，就在這時，離他幾米遠的女生突然開口。
“事業家庭一個沒撈著，很不甘心吧。”她語氣中不帶絲毫同情，似乎隻是聽聽彆人的故事順便闡述一下自己的聽後感。
柯建林愣在原地，他怔怔地看著對麵這個沒有用可憐同情的目光看自己的女生。
沈意伶被他盯著也隻是坦然一笑，“你現在跳下去確實能解決所有問題，但是偷走你勞動成果的朋友卻可以一勞永逸，他不用再擔心你找他，還能靠那堆芯片過一輩子的富裕生活。”
“還有你的孩子，他隻會記得你是個遇到困難就以死來逃避的父親，你要知道父母對孩子的影響是潛移默化的。”
柯建林的手都在顫抖，沈意伶的話就像刀子，全都紮在他最柔軟也是最猶豫的心口。
他捂著臉痛哭，嗓子裡發出困獸似的低吼：“你彆再說了！”
腦海裡，0013的聲音都抖起來了：【宿主、要不然還是彆刺激他了吧，要是把他刺激的想不開……嘶。】它倒吸了口冷氣。
沈意伶沒理它，她又朝著柯建林的方向悄然走了幾步，確定短時間內他要是衝動了也能拉住他後才繼續說。
“叔叔你還年輕呢，你還有很多個五年去開發更多新產品。而且現在知道對家庭的疏忽還不算晚對吧，你的家人一定在等你重新振作。”
“產品開發哪有這麼容易……”
“沒誰的成功是容易的。”沈意伶打斷他，言之鑿鑿：“過的苦的人有很多，大家都是咬牙堅持下來的。”
當然也有撐不下去的，這些沈意伶沒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