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意伶確實沒有聽鬱夢棠提到過家人,她隻知道鬱夢棠有個妹妹叫鬱冉,還有個哥哥叫鬱禮。
這些並不是鬱夢棠告訴她的,而是陳泊寧無意間透露。
沈意伶對鬱夢棠的家庭情況確實有好奇過,畢竟她和鬱冉看上去一點都不像姐妹,說是勁敵都不過分。每次鬱冉看到她姐姐就要冷嘲熱諷,在她們身上壓根看不到一點親情的存在。
還有今天,陳學石給鬱夢棠的家裡人打過電話,隻是說了幾句以後他的臉色並不是很好看,也沒有看到她的家人來學校。
光是看沈意伶的表情,沈稚寒就知道他猜中了。
他懶懶地勾著唇,用一種早就料到的了然語氣幽幽道:“不過要是我是私生子,我也不好意思把自己的身世告訴彆人。”
說這話的時候沈稚寒的眼睛始終沒有離開沈意伶的臉,他以為在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沈意伶會是震驚不敢置信,又或者是和很多人一樣對私生子這樣的身份產生厭惡。
但是沒有,她的表情一直很平靜,除了最初眼神中露出了一點點驚訝以外,之後就再也沒辦法捕捉到她一絲一毫不對勁的情緒。
就好像她早就知道這件事一般。
“你事先知道這件事?”沈稚寒皺了下眉,神色有些不解。
沈意伶眼睛都不帶抬一下,淡聲回道:“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你這樣在背後說議論彆人身世的行為會更讓人覺得不好意思。”
“什麼?”沈稚寒簡直就要氣笑了,“我在告訴你一些你不知道的事,你不感謝我就算了還說是我不好,真是浪費感情!”
沈稚寒不高興,精致俊氣的臉都冷冷地板著。
沈意伶睨了他一眼,不疾不徐地問:“你和我說這些的目的是什麼,讓我遠離她嗎?”
被她這麼一問,沈稚寒倒是不知道怎麼開口了。
他是故意和沈意伶說這些的,本來就是想看看她知道這個消息的反應,但是看到反應以後呢?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出於什麼目的,好像單純就是想要看到沈意伶不開心。
他並不覺得自己的行為有多幼稚惡劣,反正他本來就是這樣的人。
“你遠不遠離她關我屁事,我就是要讓你知道她妹妹為什麼討厭她。”沈稚寒站在過道不肯走,二樓客廳吹過來的風已經讓他有點冷意了,可他還要繼續找不愉快:“沈書瑜和鬱家名正言順的大小姐一起玩,而你和一個私生女做好朋友,你不覺得膈應嗎?”
“這個圈子裡的人最看重身份,這也是沒有誰願意和鬱夢棠交朋友的原因。現在你倒是貼上去了,你說這傳到外人耳朵裡,他們都會怎麼想?”
沈稚寒的聲音和他的長相一樣,是很乾淨爽朗、清澈的類型,然而此時他說這些話時就如同惡魔,刻意地壓低聲音,想著法子想要往人心裡紮上一刀。
從他的口中,沈意伶“不經意”地知道了鬱夢棠完整的身世。
原來她是被“騙著”生下來的。
鬱夢棠的母親和父親是大學同學,曾經是一對很恩愛的大學戀人。
兩人長的好看成績優異,一直以來都是學校裡的風雲人物,可惜門不當戶不對,鬱家看不上家境普通的鬱夢棠母親,兩人被迫分手。
他們分手後沒過兩年,鬱父便和現在的妻子商業聯姻,很快有了第一個孩子,也就是鬱家的大兒子鬱禮。
像鬱家這樣的豪門,有了長孫以後對鬱父情感的關注自然減少,也就是這個時候,鬱父再一次見到了大學時的戀人,慶幸的是她還是單身。
人經常會重複地愛上同一個人,尤其是這個人還是自己深愛的人。
鬱父以自己馬上就會離婚為由再次接近心愛的人,也就是鬱夢棠的母親聞晨。
聞晨對鬱父是失望透頂的,所以她起初並沒有答應他說的重新在一起的要求,隻是後來聞晨的父母相繼生病,鬱父陪伴她並且包攬所有的醫藥費救治他們後,聞晨還是動容了。
她以為鬱父已經離婚,然而等到懷孕幾個月以後她才知道,他和他的妻子不過是分居,婚姻關係壓根就沒有解除。
在得知自己被小三以後,聞晨當機立斷要打掉這個孩子,是鬱父拿著已經擬好的離婚協議書求她,才堪堪穩定住她的情緒。
在那個時候鬱父還是有點良知的,他是真心想要和聞晨過一輩子。隻是人算不如天算,在這個時候鬱禮的母親也被查出來有了身孕,這個孩子就是鬱冉。
之後的事情不言而喻,鬱家不可能同意鬱父離婚,更不可能不要鬱夫人的孩子。
離婚這件事就這麼被耽擱下來,於是聞晨成了受騙的那一方,直到孩子出生、鬱夫人發現了她的存在,她才徹底從這個謊言中回神。
這個男人給她織了好大一個網,就連離婚證都是假的!
後來聞晨的父母沒躲過病魔折磨相繼去世,在失去親人和愛人的雙重打擊下聞晨精神狀態出現了問題,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午夜她結束了自己短暫波折的一生。
被接回鬱家的時候鬱夢棠才三四歲,小小的她在什麼都不知道的情況下就被迫承受所有人的惡意,鬱夫人叫她“雜種”,家裡的哥哥妹妹從來不和她一起玩,傭人都能隨意欺辱她,甚至不讓她上桌一起吃飯。
剛開始還有父親會維護她,隻是他本來就不是什麼負責的人,過了幾年後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鬱夢棠也就逐漸養成了孤僻、淡漠的性格。
難怪學校論壇到現在都有人說鬱夢棠有娘生沒娘養,原來她的身世竟然是這樣。
沈意伶覺得心疼,然而更多的想法是荒謬。
見沈稚寒講完以後就好整以暇地看著自己,沈意伶表情一冷,抬頭和他對視並問道:“在你看來,鬱冉那些侮辱人的行為反而是對的嗎?況且你都說得這麼詳細了,我怎麼可能還會覺得和鬱夢棠做朋友膈應。”
“做錯事的是鬱夢棠的父親,在我看來鬱夢棠不僅無辜,她還是受害者。”她相信,如果鬱夢棠的戶口不在鬱家,如果她的行為沒有受到鬱家的限製,她是絕對不會留在這樣的家庭裡的。
沈意伶神色泰然自若,似乎是真的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沈稚寒感覺自己看不透她,好半晌沒有接上話。
鬱夢棠的身世在論壇一直都不是迷,很早之前是鬱冉這個大嘴巴最先公開的這個消息,原因隻是有人說鬱夢棠是她姐姐,被她極度不爽地公然恢複後大家才知道鬱夢棠這個大小姐名不正言不順。
在那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裡,鬱夢棠身上都有一個私生女的標簽。學生們堅信她的母親是不要臉的破壞彆人家庭的小三,大家下意識地開始遠離她,就連主動提出要和她交朋友的那些學生也不例外。
後來有知情人士出來解釋,鬱夢棠的處境才稍微好了一些。隻是這個時候她自己已經沒有交朋友的**了。
這還是這麼長時間以來,沈稚寒第一次聽到有人用這麼明確肯定的語氣說鬱夢棠是受害者。
他臉色微微一變,強調道:“再怎麼受害者也改變不了她私生女的身份。”
“你覺得這是她這輩子都抹不掉的汙點了是嗎?”沈意伶不答反問:“如果你堅定地覺得她爸爸犯得錯全部都得由她來承擔,那我們意見不同沒必要繼續聊下去。”
可能會有人覺得鬱夢棠破壞了鬱家人的幸福,然而回家並不是她自己願意,相反回到鬱家後她沒有一刻是幸福的,她沒恨鬱父害死她媽媽已經是以德報怨。
見沈稚寒出神地愣在原地,沈意伶又輕描淡寫地說:“要說汙點,我的汙點比她多很多。我以前撿過垃圾吃過剩飯,還差點被當成小偷抓進少管所,知道這些你是不是就要找其他人說和我做朋友很掉價?”
說到這些的時候沈意伶沒有表現出一點難過,就連語氣都沒有絲毫變化,就好像這是她見過的彆人的生活而不是她自己親身經曆的。
沈稚寒玩世不恭的拽爺表情不自覺地收了起來。
他試圖從沈意伶臉上看出一點難過、埋怨或者其他的表情,然而從始至終他隻看到一片平靜。
這到底是經曆過多少才會讓一個還沒有成年的女生變成現在這幅穩重老練的樣子?
他心裡說不出什麼感受,有點悶,還有點想要反駁她。
不是的,如果這個人換成沈意伶,撿過垃圾被冤枉這些事不應該和她配對,更不能變成她的汙點,她應該是個優秀的人……
嗯?優秀?
沈稚寒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
他暗暗在心裡罵了自己幾句,不是一直覺得沈意伶以前有什麼樣的生活和自己無關嗎?怎麼現在這個時候又忍不住共情了。
男生的眉頭緊緊地皺了起來,他倒是想說幾句不好聽的,結果話一出口就變成了:“你以前過的就是這種生活?怎麼沒有聽到你說過。”
沈意伶垂眸,聲音無波無瀾:“說了又怎麼樣,會被你當成汙點來笑話的話還不如不說。”
沈稚寒:“……”他什麼時候說過要笑她!他還沒有壞到這種程度吧!
他嘴角一抽,心裡那點莫名的難過飛快消散。果然不用太同情沈意伶,她長了這麼張氣死人不償命的嘴就已經不會吃大虧。
見沈意伶拿著杯子繞過他就要往樓下走,沈稚寒趕緊追了過去。
“你彆走啊,繼續和我說說唄,撿垃圾以後呢?都沒有人幫助你的嗎,那個時候你才多大啊。”
他湊得近,男生乾淨的洗發水味道讓沈意伶有些不適應,她稍微挪開了些後才說:“十歲不到吧,時間太久忘記了。後來當然有人幫助我,我的鄰居都是很好的人,那時候我每天放學回家都能看到家門口放著餐盒。”
回憶起那時候的生活,沈意伶的心都是暖的。
她到現在都記得王奶奶家的飯盒是不鏽鋼的,愛往菜裡麵加蘿卜,劉爺爺家特地給她買了粉色的保溫盒,他的兒媳婦是個很細心的女人,總把食物做成各種可愛的形狀,還有宋希存,他做的菜經常焦……
“然後呢?生活總得要錢吧,這麼多年你怎麼過來的?”沈稚寒追問。
沈意伶沒太思索,“沒錢就掙,周末幫沒空的鄰居帶孩子,平時輔導低年級的學生做作業,還有幫腿腳不便的老人拿快遞送東西,隻要願意做,掙錢的方法就不會少。”
跟在她身後,沈稚寒好一會沒說得上話。
他想起自己十多歲的時候,雖然身體不好不能跑動,但是隻要是他想要的什麼都不會缺。那時候的錢在他眼裡就是簡單的數字,買輛玩具車模型都能好幾萬。
而比他大了一歲多點的沈意伶在乾什麼?她可能因為吃不飽飯在飯店門口徘徊,也可能餓著肚子看彆人玩玩具……
在這一刻沈稚寒突然有些後悔一直以來對她這樣說話。
過了很久,他突然開口:“都是沈書瑜的錯,要是沒有她你的生活不會是這樣。”
這是事實,想必不管哪個人遇到這樣的事都會埋怨那個占用自己身份十多年的人。
但是沈意伶現在早就沒有這種想法了,她給自己兌了杯溫水,視線微飄:“被抱錯和她也沒關係,我倒是覺得這樣就很好。”
原書裡她被新環境衝昏了頭腦,這回好好想了一遍後,她發覺那些受過的苦何嘗不是機遇。
如果她一直都是沈家大小姐,她就遇不到關心她愛護她什麼好東西都想著她的爺爺奶奶,也見不到幽靜又不平常的灣水鎮,更遇不到那些心地善良的人。她自認為現在的自己是強大的,是曾經的人和事成就了現在的她。
她神色平和,說這話的時候沒有半點虛情假意。
沈稚寒千言萬語憋在心裡說不出口,在沈意伶拿著水杯準備上樓時,他也慢悠悠地跟在了她身後。
-
兩人的房間都在二樓,斜對麵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