質地細膩,色澤沉靜的黃花梨矮幾後麵,席地而坐的年輕郎君穿著一身寬大的錦袍,袍子是月牙白的顏色,上麵隻在領子、袖口處簡單地繡了些飄落的青色竹葉,清雅淡然。
郎君臉龐上的膚色如玉般白皙,襯得那一雙溫柔的眼眸上的兩道墨眉,越發地黑。
不過,這不是重點。
重點是,這位年輕的郎君,長得,和玉蔻曾經認識的一個人,很像很像。
可是,她和表兄已經長達近八年沒有見過麵了,也不知道表兄那張俊美的臉龐後來有沒有長變,而且,物有相同,人有相似,世間這麼大,應該,也有可能會有人,與她的表兄長得相像的吧?
畢竟,當年她不得不離開家時,表兄家裡,還隻是一個一年到頭都吃不了幾次肉的貧苦家庭啊,現在,應該也不可能有銀子給表兄爭到姻緣榜第一吧?
想到這裡,玉蔻因為看見和故人相似的臉龐而瞬間激動起來的心情,慢慢地平複了下去。
看見玉蔻那張巴掌大的小臉上,不自覺地浮起的一絲失望之色,梁鎧沒有急著解釋,他站起身來,自兩端微翹的矮幾的一側繞了過去後,梁鎧步下台階,緩緩地,走到了玉蔻麵前。
一股淡淡的冷梅幽香撲鼻而來。
“不認得表兄了麼,小嫿兒?”微微眯起雙眼,深深地吸了數縷空氣中熟悉的冷梅幽香後,梁鎧出言調侃道。
男人聲音清朗,和玉蔻記憶中那個正在變著聲的少年的嗓音,相差很大很大,可是,當他念出“小嫿兒”時,那含著無限寵溺的語氣,瞬間,便和玉蔻記憶中,那個書不離手,溫文爾雅的表兄,重疊到了一起。
她原本因為梁鎧的漸漸靠近,而微微緊繃了起來的身體瞬間放鬆下來,一雙如桃花般的眼眸也喜悅得彎成了月牙兒:“表兄!”
她開心地喚他。
那聲音嬌嬌柔柔的,像白鶴的羽毛,輕輕地拂過梁鎧的心間,男人唇色偏淡的嘴角微微翹了起來。
“表兄你怎麼有銀兩來這裡?”一陣喜悅過後,玉蔻想起了之前自己疑惑的問題。
“這個說來話長,現在我們能夠談話的時間不多,我就先不說這個了。”
梁鎧的話,讓玉蔻立時想起了今夜她後麵還有兩場茶要敬,巴掌大的小臉白了白。
看見玉蔻臉色微變,梁鎧稍稍怔了一下後,便明白了她在擔心什麼。他瞬間心疼起來,也不賣關子了,連忙說:“阿嫿你彆擔心,表兄我現在有些身家了,今夜過來這裡,就是為了帶你出去的。”
帶她出去?
朝朝暮暮都期盼的事情,一朝聽見有人向自己承諾,玉蔻心下忍不住地便是一陣大喜。
然而很快,她便想到了什麼,那雙漂亮的桃花眼中,亮晶晶的光芒立時暗淡了下去。
郎君買下淑女後帶出館,可比競爭姻緣榜第一的排行時所需要的銀兩,多上許多。
在她之前,館裡淑女出館時,達到過的最高價,是三千七百兩白銀。
而她,館裡的老人們都說,她是蒔花館辦館以來,曆屆群芳中最美的一位,及笄了開始敬茶後,肯定會比她之前所有敬茶過了的淑女們,被客人買走時還要高的銀兩出館。
所以,表兄要想帶她出館的話,肯定得出比三千七百兩,還要多的白銀。
可是,從當年她被賣入蒔花館,到今日,過去了不到八年的時間,表兄能夠掙得了這麼多的銀子嗎?
玉蔻覺得,很懸,很懸。
“表兄恐怕不知,我出館的價格估計會很高,最少,也得有三千七百兩白銀,”這麼多銀兩,表兄肯定是拿不出來的吧。玉蔻微低下頭,不想讓梁鎧瞧見自己臉上的失落之色,“表兄的心意——”
“彆說是三千多兩白銀,便是五千兩,表兄也出得起,阿嫿不用擔心,”說著,梁鎧抬起右手,輕輕地撫了撫玉蔻烏黑的長發,一字一字鏗鏘道:“表兄今日,定會將你帶出這個苦海!”
玉蔻的雙眼瞬間濕了。
因她姿容出色,自進了蒔花館後,受到的待遇一直都比旁的淑女們要好上三分,就連蒔花館裡麵最嚴厲的,負責教導淑女們儀禮的趙媼和劉媼,對著她時,麵色也多會溫和上幾分,再加上蒔花館培養她們這些淑女時絲毫不吝嗇,吃穿用度,無一不是揀好的給她們用……以至於,曾有位淑女戲言,沒想到她沒有貴女的命,倒過上了貴女們才能過上的日子。
她不知道旁的淑女們那麼覺得,到底是真心如此以為,還是苦中作樂罷了,她隻知道,在蒔花館裡麵,她雖然錦衣玉食地被人嬌養著,可地位,卻如商販養育著的籠中雀兒,等到長成後,便會轉手賣與他人。
這樣的蒔花館,會是人人向往的仙居?
不,它隻是一汪掙不開的苦海。
玉蔻斂眉屈膝,深深地向梁鎧行了一個大禮:“表兄大恩大德,阿嫿感激不儘,表兄若是不嫌棄,等到阿嫿出了蒔花館後,無論為奴為婢,任憑表兄差使!”
“阿嫿這話可是折煞表兄了!”梁鎧連忙伸手去扶玉蔻,“自家阿妹落難,表兄搭把手是應該的,什麼為奴為婢的,阿嫿往後可不要再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