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麼不明不白的死了!連給他償命的人都沒有!”
“你知道最可笑的是什麼?”小老板的臉上露出一絲扭曲的笑,“那警察還安慰我,說已經判了刑,日後即便出來了,也有記錄。”
“這事兒會跟著他一輩子,永遠記在他的檔案上。即便不是無期,他這一輩子也就這樣了。”
“我當時就笑了。是啊,他這一輩子這樣了,我這一輩子,不也就這樣了嗎?”
“我這隻手,斷掉的三個手指,幾乎沒有可能恢複成原樣了。”
“手這是一個大夫的命。手指不靈活,就代表著我他媽這輩子再也上不了手術台了!”
“我才二十八,一切才剛剛開始你懂嗎?”
“所以他的一輩子怎麼就這麼金貴?換了我的一輩子,又換了我爸的命嗎?”
“怎麼兩清?”
“你說啊!我怎麼兩清?”
小老板的手狠狠的拍在桌子上,手指微微顫抖,明顯是因為情緒過於緊張而控製不住。
謝執低下頭,沒有說話。原慕主動拿起桌上的茶壺幫他倒了杯水。
“先緩緩吧。”
“多謝。”小老板抖著手拿起了杯子,喝了兩口之後,才稍微冷靜了一點,對謝執說道,“對不起,我不是針對你。”
“我知道,不必道歉。”謝執搖頭,“是我打擾了。”
“你倒是有人情味。還有彆的想問的嗎?沒有了我要繼續玩遊戲了。”
謝執想了一會,問道,“你知道老爺子救過的那麼多人裡,有誰是最為感激他的,性格又偏向偏激的嗎?”
小老板搖搖頭,神色茫然。“我不知道。他看過的病人太多了。就連臨走都……想著救彆人。”
小老板閉上眼,仿佛在回憶。可腦海裡湧現的,都是最不堪的記憶。
那是他最絕望的一天。
他剛從麻藥勁兒裡緩過來,連詢問手上的傷都來不及,就拚命的掙脫人群,趕到急救室門外想要看看父親的情況。
這裡是他最熟悉的地方,多少次,他也曾經站在那裡和時間生死搏鬥。可這卻是第一次,他站在外麵,為裡麵的人祈禱。
腦子裡似乎又什麼呼之欲出,卻又像是混亂一片。
有人對他說,父親已經不再那裡了,讓他去地下一樓。
可小老板整個人渾渾噩噩,什麼都聽不進去,隻是執拗的盯著急救室的大門。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聽到周圍有人在低低哭泣。急救室的大門開,主任走出來,站在他的麵前,摘下了口罩了帽子。
“我,我爸……”
“節哀。”主任今天連續參與四場急救,體力也到了極致,可即便如此,他仍舊強撐著想要安慰麵前可憐的年輕人。
然而這種安慰,對於小老板來說,杯水車薪都算不上。
他抬起頭,看著主任,透過模糊的視線,看見主任眼睛通紅,眼角掛著眼淚。而其他的護士也同樣捂著臉低聲哭泣。
終於明白了他們一直叫自己節哀的意思。
他的父親,走了。
是真的走了,並且永遠不會再回來。
而他,連父親的最後一麵都沒有見到。也再也沒有機會,多聽一句他的叮囑。
小老板晃了晃身體,腿一軟,跌坐在地。受傷的手觸碰到地麵,刺骨的劇痛,可他卻完全感覺不到了。
不知道又過了多久,有人過來把死亡通知書遞給他,要他簽字。
他麻木的簽了。而後麵卻還有一張,他翻開看,忍不住咧嘴笑了笑。
遺體捐贈書。
那是他還小的時候吧!老爺子就對他說過,“以後有一天我要是走了,我就把身上還好的零件都捐出去。”
“為什麼?我不同意。人來的時候就是完完整整來的,走的時候,當然要全須全尾的走。”
老爺子大笑出聲,“傻小子,人死了就沒了。全不全的都一樣。可你想啊,那些得到捐贈的就不一樣了。”
“一對眼角膜能讓失明的患者重見光明,兩顆腎臟就可以救了兩例患者。還有骨髓,萬一有匹配對象,就是成功救了一條命了。”
“還記得我教過你的話嗎?”
“醫者仁心,治病救人為己任。”
“是,生病是很痛苦的事兒。可我走了也能救這麼多人,這不是正好全了我的誌向嗎?”
老爺子當時的話還猶言在耳,仿佛還能聽見他豁達的大笑聲。他當時隻覺得父親偉大,卻並沒有料到,當真正的家屬同意書擺在麵前的時候,他的心臟,會是這樣痛,這麼難受。
甚至……是恨!
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水,小老板對謝執說道,“如果特彆感謝,或許就是接受了器官捐贈的那些患者吧。畢竟我父親讓他們活了下來。”
“多謝。”謝執沒有在繼續追問,而是帶著原慕打算告辭。
然而臨走之前,原慕卻突然開口問了小老板一個問題,“如果重來一次,你還會選擇為那個患者墊付醫藥費嗎?”
小老板搖搖頭,“有什麼意義呢?反正都不可能變成現實。”
可原慕卻站在原地沒動,仿佛堅持要等他的答案。
小老板最終擰不過他,沉默半晌說道,“我會。”
因為病家求醫,寄以生死,定當全力以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