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栗沒參加過羅刹海市, 對這重頭戲不太了解,和人打聽之後才知曉羅刹海市最後一日都是有諸龍宮取一樣寶貝當彩頭。
按照慣例,誰能夠第一個通過考驗便能拿走寶貝, 其餘人雖沒彩頭可拿,卻也能進去裡玩個儘興。
聽說不少愛好冒險的權貴子弟特地出海來湊熱鬨,為的就是到龍宮築造的“幻境”裡玩玩, 至於買賣之類的他們全然不上心。
寶栗聽了,對這壓軸好戲頗感興趣。
“卻不知今年南海龍王藏在圖紙裡的是什麼寶貝。”寶栗興致盎然地與韋霸討論起來。
“我們也去報名看看不就知曉了?”韋霸說道。
旁邊的人聽說他們也要去,頓時又多介紹了幾句:“那你們可以注意一些, 不要把普通寶物當成最好的彩頭了。”
原來龍王們財大氣粗,一般不會隻放一樣寶物, 有些人找個樣入門法器便覺得自己拔得頭籌,再不往深裡去找。
這些人出來後和彆人一炫耀,才知道自己得來的不過是路邊攤都能買到的大路貨, 自然懊悔不已。可一旦出來了, 就沒辦法再進去第二回, 隻得等下次羅刹海市再開了!
可惜羅刹海市不是年年都開的, 得看龍王們心情如何,何況每次開市的地點與時間也不大一樣, 很多人得知消息時早就結束了。
所以說對於俗世凡人來說, 一生能碰上一兩次羅刹海市已經是撞了大運!
結果他們竟沒能抓住這番大運,換了誰誰能不捶胸頓足?
寶栗謝過給自己提醒的人, 與韋霸一同報名前去參與今年的幻境奪寶。
幻境的建造原理與築城紙差不多, 隻不過是以龍宮儲藏的古畫為原本。
因著做生意講究以和為貴、和氣生財,所以這樣的奪寶比試是每個人單獨進行的, 他們在幻境之中並不會遇到旁人,也不會影響彆人的尋寶進展。
寶栗對這個模式很感興趣, 準備回頭再去拜訪南海龍王,看看他老人家能不能教她一手。
回頭她去把試煉穀改改,不就能讓更多人同時進入試煉穀修行了嗎?
寶栗一邊摩拳擦掌地準備偷師,一邊踏入幻境入口。她先來到一戶人家家中,隻聽見一對夫妻在談話。
丈夫說:“我認得的人裡頭,最值得深交的就是阮籍與嵇康了。”
妻子不信,讓丈夫把兩人帶回來給她看看,她坐在屏風後麵觀察一下他們值不值得當朋友。
丈夫沒辦法,就把兩朋友約到家裡來,三人開始飲酒暢談。
寶栗坐在屏風上晃蕩著雙腳,與屏風後的女子一同聽他們的談話,隻覺三人皆是博聞廣記之人,觀點雖各不相同,卻都言之有物,寶栗聽著也覺獲益匪淺。
阮籍與嵇康走後,夫妻兩人又是一番敘話,妻子說這兩人果真不凡,不再反對他們往來。
自那以後,幾人便時常往來交遊,還相互介紹對方認識自己的其他朋友。
有日他們相聚於竹林之中,時而把臂暢談,時而撫琴飲酒,時而仰頭長嘯,時而悵然吟詠。
寶栗坐在竹梢,聽著他們談天論地,隻覺一股深沉的悲哀在他們灑脫不羈的表象之下湧動翻騰。
仿佛是為了印證寶栗向來敏銳的感知力,那個叫嵇康的男子忽然把酒一摔,命書童拿紙筆來,借著酒意在長長的白紙上揮毫疾書。
寶栗施力讓竹身下彎,方便她看清嵇康寫的每一句話。
隻見卷頭提的是《與山巨源絕交書》。
山巨源,不就是最開始與妻子說話的人嗎?當初幾人的歡聚還曆曆在目,怎地突然就寫起了絕交書?
寶栗將竹梢壓到嵇康身後不遠處,嵇康提筆寫一句她便看一句。
很快地,寶栗便清晰地感覺到字裡行間所藏著的悲鳴。
那是一個誌向無處伸張、才華無用武之地的時代,權貴世家忙於爭權奪勢,出現發出不同聲音的人隻想捂住他們的嘴。
嵇康將一切看得太清楚,所以他將一切托付於琴間、酒間、山水間,對於想要投身於仕途試圖去澄清世道的好友,他希望他們前程似錦、得償所願,卻不願意與他們一同出仕,與他們一樣在名利場中汲汲經營。
所以,有了《與山巨源絕交書》。
寶栗看著嵇康摔筆而去,眼前掠過他那個時代無窮無儘的昏昧與險惡。
寶栗沒有再看其他人,而是跟到了抱著琴離開竹林的嵇康身後。
多年好友,恩斷義絕,嵇康心裡也不好受。這日他醉倒在月華亭中,醒來時已是月上中天,幽幽月光落在天地之間,叫整個天地都變得朦朧一片。
聽說這月華亭乃是極凶之地,時常有厲鬼出來殺人。
嵇康見四下無人,連書童都早早躲遠了,也不覺得害怕,反倒取過橫在在一旁的愛琴就著月色悠悠地彈了起來。
那琴聲時而愁思百結,時而嗚咽纏綿,聽得寶栗也心生悵然,隻覺嵇康的琴技可真是一絕。
一曲終了,忽有一鬼提著頭踏入庭中。那鬼把頭放在一邊,拱手朝嵇康作揖,誇道:“先生琴彈得可真好,能否再為我彈一曲?”
嵇康見這鬼雖斷了腦袋,卻斯文有禮,不僅沒有慌亂,反而還覺得很新奇。他此生最愛的便是琴之一道,聽到這鬼說要聽他再彈一曲,不由說道:“你既是鬼,那應當活了許多年,要我為你彈一曲沒問題,等我彈完後你也為我彈一曲你覺得最妙的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