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安南原回到廚房,他都沒有緩過神來。
綜藝咖有些奇怪:“你不是去找燕哥了嗎?這怎麼失魂落魄的,發生了什麼?”
廚房裡柴火灶上燉著的雞湯散發著熱氣和香味,蒸汽撲麵而來,將被夜風吹得冷透了的肌膚也溫暖了起來。
安南原眨了眨眼,原本模糊的視野重新清晰,劇烈搖晃的心神也在周圍的溫暖和歡笑人聲中,漸漸安定了下來。
像是從地獄裡,重新邁進了人間。
麵對綜藝咖好奇詢問的目光,安南原欲言又止:“楊……”
他想說,自己在外麵看到了骷髏,也想說,自己將老板楊雲錯認成了驚悚的死屍人頭。
但是話到嘴邊,他停頓了一下,卻隻是搖了搖頭:“沒有,外麵太黑,我被嚇到了。”
綜藝咖立刻笑了起來,不含惡意的嘲笑道:“這不行啊安老弟,你這膽子也太小了。”
“這邊雞湯好了,快來幫把手把菜都盛好,拿到餐廳去。”
安南原心不在焉的順口應道:“來了。”
被嚇到的,不止是安南原一個人,還有在他分屏前的觀眾們。
[尼瑪,差點沒把我嚇得心臟停跳了,真是人嚇人,嚇死人啊。那個農家樂的老板怎麼站在那麼黑的地方?完全沒看到那裡還有個人啊,到現在我這心臟都砰砰直跳。]
[你已經算好的了,知足吧。屏幕上突然出現一張白慘慘的鬼臉的時候,正好我媽推門進來問我話,我差點沒被嚇死。好幾十秒腦子一片空白,就知道在那“啊啊啊”的喊,剛剛才回過神來,我媽說我喊得像要被殺的豬。猛豬落淚.JPG]
[我弟弟那個熊孩子!!我拿著平板邊走邊看節目,本來就被那個鬼臉嚇得不輕,心臟狂跳,結果他躲在我家角落裡突然衝出來嚇我!我踏馬差點直接離開這個美好的世界!!!]
[瑟瑟發抖,幸好我是在被窩裡看的這節目,而且房間還開著燈。哈,哈哈,我一點都不害怕QAQ]
[……看完之後,我默默的把我家所有燈都打開了。果然,隻有光亮能帶給人安全感!剛才沒開燈坐在地上玩手機,結果看完那一幕之後,我就疑神疑鬼的覺得我周圍的黑暗裡,全藏著這種東西,真是絕了。]
[是看錯了吧,剛才安南原突然回身,因為光線突然改變,他的攝像頭不是重新聚焦了嗎。就是因為這個,所以成像出了問題,光影失調,才讓老板看起來有點嚇人吧。你用手電筒從下往上照自己的下巴,也能看到相似的鬼臉。]
[我覺得不是,我是有點靈感的那種,所以我很確定自己剛剛看到的東西,根本不是光影失調的人臉。那就是一張鬼的臉,麵色青白,眼球全白,滿臉是血。在看到那張鬼臉的時候,我整個人都冷得發抖,就像自己也在太平間一樣。]
[我在看到那個畫麵的時候被嚇了一跳往上竄,脖子上帶著的翡翠平安扣直接撞到桌子上,碎了。但這個本來不應該這麼容易碎才對,我總覺得有點毛毛的,我不會是真的看到鬼了吧?]
[我有個不好的猜想……可能很多後關注這檔節目的觀眾不知道,但咱們老觀眾都知道,這節目,邪性啊。從第一期開始,普普通通住個彆墅能撞鬼,平淡無奇避個雨能遇到大老鼠。所以剛才那個,真的是我們看錯了嗎?]
[哭了,哥哥不是要去找燕哥的嗎?求求他趕緊去把燕哥找回來啊啊啊,燕哥的分屏還沒開,不知道在哪,哥哥又看到了這樣的鬼臉。我的天,我好慌嗚嗚嗚。]
[那個老板後來看著不是挺好的嗎,還把哥哥扶起來了,還關心他。而且後來在鏡頭裡看著也挺正常的,所以果然是之前看錯了吧。我覺得這老板看起來很直率啊,不像鬼。]
[……鬼想要害人的時候又不會直接自保家門,說自己是鬼要來害人了。做點偽裝什麼的,不也很符合邏輯嗎?我反正是覺得這老板挺奇怪的,白天我在燕哥的分屏裡看到這老板的時候,就覺得他好奇怪,而且表情也很扭曲,不太像正常人類能做出的表情。]
安南原顫抖著手,本來掏出手機想看看粉絲們給他的留言,安慰下粉絲們,告訴她們自己沒事。卻沒想到,他看到的彈幕都是在提及老板楊雲,並且很多人焦急的勸他趕緊找到燕時洵。
對哦,我本來是要出門找燕哥的。
安南原被嚇得發木的腦袋,重新運轉起來,想起了自己剛離開廚房去院子裡的初衷。
但他想了想剛剛在院子裡看的那一圈,卻意識到燕時洵根本不在院子裡。
燕哥這是去哪了?
安南原腦袋上冒出問號。
但身後趙真他們已經在催促安南原趕緊過來,讓他去端雞湯。安南原隻好匆匆應了一聲,走了過去。
等把菜都端上餐桌再去找燕哥吧,反正怎麼也是要找燕哥來吃飯的。
安南原這樣想著,很快就把這事放在了一邊。
……
廚房裡的聲音歡笑溫暖,但是躲在牆後縫隙裡的兩兄弟之間,卻氣氛僵硬。
在和安南原分開之後,楊雲本來是要往後院走的,他準備回去照看著自己的花叢。
然而剛走沒幾步,就猛地被楊土拉進了旁邊牆側的陰影裡。
“土啊,你這是?”
楊雲在看到楊土嚴肅的臉時,原本帶著爽朗笑意的臉,也慢慢冷了下來。
“哥,你實話告訴我。”楊土的眼睛赤紅,一手緊緊的拽著楊雲的衣領向上,乾慣了農活的手力氣十足,幾乎能將楊雲勒到窒息,明晃晃的在說他並不是在開玩笑。
“那些,那些……”楊雲的另一隻手指向農家樂大門的方向,聲音顫抖著,好幾下才勉強將自己的疑問完整的說出來:“農家樂的花叢下麵,埋著的都是什麼東西?”
楊雲本來帶著笑意的嘴巴線條慢慢回落,抿成了一根直線。
“土哇……”楊雲就像是在歎息一般,叫了楊土一聲:“我一直是把你當親弟弟、最好的朋友、值得感激一輩子的人看的。咱們之間二十幾年的關係了,我不想對你怎麼樣。”
楊雲沒有掙開楊土緊拽著自己衣領的手,即便粗糙的布料已經在他的脖子上留下了一道紅痕,皮膚深深凹陷下去沒有回彈。他像是感覺不到痛一樣,還在自顧自的和楊土說著話。
“土啊,要不是你,我看不到那麼廣闊的世界,也不會把農家樂開起來,讓村裡的人都羨慕我和我媽。可是,也正因為我離開了村子,所以我媽才連個能求救的人都沒有,就這麼去了。”
楊雲歎了口氣,道:“這件事我知道,不是你的錯,我沒有怪你。所以這件事,也由我自己來處理就好,你不要插手。”
“彆問了,土啊,這是為你好。”
楊雲緩緩抓住了楊土提著自己衣領的手,力道極大,不由分說的一根一根掰開他的手指:“你聽哥的話,哥不害你。燕先生他們明天就走,等明天早上天一亮,你也和他們一起走,回嘉村去,好好照顧二叔,爺爺,好好建設村子。”
“至於家子墳村……你不要再來了。”
楊土的眼睛裡布滿了紅血絲,帶著淚水,整個人不斷顫抖著。
他張了張嘴,想要說什麼,最後卻又隻是站在原地,轉過頭看著楊雲大步離開的背影。
“哥。”他喊了一聲。
楊雲站定了腳步,沒有回頭。
“那你告訴我,你那麼做是有理由的。”
楊土像是最後想要抓住什麼,向楊雲確認道:“那些,那些人,他們有他們該死的理由,是嗎?隻要你說,我就信你。”
楊雲卻隻是抬手搖了搖,然後繼續向前離開:“明天就走吧,楊土,回去過你的生活。”
在楊土身後的不遠處,一處牆角下的花叢被挖開了土層,土壤翻滾,花瓣散落一地,花朵被推倒在地上,沾染了泥土,變得醜陋淩亂。
而植物的根係縱橫。
但是借助著從建築物裡透出的微弱燈光,卻能看到在棕褐色的泥土之中,有青白的人頭露了出來。
那人頭的眼睛睜得大大的,臉上還帶著不敢置信的表情。
植物的根係沿著洞口鑽進去,綠色的根須紮進了人頭的眼球裡,鼻子裡,口中,又從耳朵裡冒出來,再次深深紮入泥土中。而植物的最上麵,還怒放著色澤豔麗的花朵。
整個根係牢牢的抓住那人頭,將它變成了自己的養分,開出了最漂亮的花,引得村裡的女孩子都喜愛不已,前來采花。
直到楊雲的身影已經走遠,再也看不到,楊土滾燙的淚水才從眼眶裡滾落出來。
他瞥了眼那邊土翻滾的屍體,再也無法忍受的扶住牆壁,一陣劇烈的乾嘔。
……
在嘉賓們和觀眾們都好奇燕時洵在哪裡的時候,他已經從農家樂的院落裡進了房間。
隻是,不是他自己的。
而是鄴澧的。
身材高大修長的男人挑了挑眉,狹長的眼眸中含著笑意,低頭看向燕時洵拽住自己手臂將自己拉進房間的手掌。
“作為一名早已經成年很久的男性,在看到這樣的暗示時,我是否應該期待些什麼?”
鄴澧往常低沉冰冷的聲音,被無法止住的笑意溫暖融化,變得溫和而調侃:“所有人都在院子和廚房裡,其他地方沒有人存在。而你在沒有人看到的時候,拉著我躲進了我的房間……明明如果有事情,隻需要在院落裡問我就可以,不是嗎?”
像是終年積雪不化的山峰被春風吹拂,於是那些雪花都化作了春水,沿著陡峭崇峻的山脈一路向下,溪水清澈,叮咚作響,一如止不住的好心情。
於是,燕時洵本來想要說出口的話,就這麼被一下頂在了喉嚨裡,吐不出來咽不下去。
燕時洵:“……”
“等回去之後,看在我們相識一場的份上,我可以掏錢給你去醫院看看腦子。”
燕時洵皮笑肉不笑道:“你這個思維方式是從哪學的?這麼多年都沒人揍你嗎?恕我直言,上一個和我這麼暗示的,已經被我套麻袋暴揍了一頓扔在小巷裡了。還是你對這種體驗比較好奇,想要試試?”
鄴澧眼眸裡的笑意,因為燕時洵的話反而加深了。
疏離和有禮貌是最可怕的。
因為那意味著,對方根本不在乎你,連生氣都已經沒有意義,當做空氣處理才是合理。
而隻要有了情緒,無論那具體是什麼情緒,就說明對方的心防已經被撬開了一條線,容納了自己的存在。
“因為能有資格和我說話的‘人’,很長時間以來,隻有你一個。”
鄴澧含笑道:“不過,如果你想的話,我們也可以試試。”
燕時洵毫不掩飾自己的暴躁,直接衝鄴澧翻了個白眼。
不過因為現在是自己有求於人,所以燕時洵也隻得按壓下自己內心的暴躁和揍人的衝動,強製讓自己調整好情緒和表情。
等他攥緊了拳頭低下頭去,幾秒之後再鬆開拳頭抬起頭後,他看上去就已經和平時無異,俊美的麵容上沒有任何多餘的情緒,平靜的直視向鄴澧。
鄴澧眼不錯珠的看著燕時洵,全程都沒有讓目光從他身上移開。
他線條冷峻的麵容上染上興味的笑意,似乎覺得燕時洵這樣瞬間變臉的模樣頗為可愛。
人間的驅鬼者……真是有趣到讓他不想錯過任何一個表情。哪怕錯開一秒鐘,對他而言,都像是巨大的損失。
在看到燕時洵的表情重新變得官套而禮節後,鄴澧的眼神看起來還頗為遺憾,似乎沒有看夠燕時洵剛剛那生動的表情。
注意到了這一點的燕時洵:“…………”
他就說,這個名叫夜厲的絕對是有點什麼大病,都可以去和張無病做兄弟了。
不過燕時洵沒有忘記自己的目的,他很快就心中的吐槽扔到一邊,嚴肅的向鄴澧道:“長話短說,我想要尋求你的幫助。”
已經入夜,很快就會到淩晨,時間緊迫,燕時洵沒有再多說任何無用的話語,而是言簡意賅的將自己的想法全盤向鄴澧說出,聽上去極為誠懇。
如果有心軟的人,甚至會當場一口答應下來。
燕時洵沒有將陳警官和官方負責人那邊的事說出來,隻是將自己今天在家子墳村裡看到的異動,都大致講給了鄴澧聽,並且精準冷靜的分析了這些異常可能會導致的後果。
“家子墳村已經不是安全的了,雖然目前看起來還沒什麼問題,但我恐怕再在這裡待下去,會有危險的事情發生。”
燕時洵冷靜道:“所以我已經告訴張無病,明天一大早天亮之後,所有人就都會出發,離開家子墳村,翻山回到嘉村。”
“等抵達嘉村後,所有節目組的人原地留下,我會重新返回家子墳村。”
“我已經計劃好,讓海雲觀的道長們幫助我代為保護節目組的人。但是為了防止意外出現,我要為海雲觀的道長們明天早上無法準時到達嘉村的可能性,做備用計劃。”
燕時洵抬眸看向鄴澧,讓對方看到自己眼眸裡的真誠:“我知道你絕不是導演助理或是其他閒雜人等的身份,雖然我不知道你所隱瞞的真相到底是什麼,但是我很確定的是,你的實力絕不在海雲觀任何一位道長之下。”
“所以,我想請你。”燕時洵鄭重道:“在我不在節目組所有人身邊的時候,在意外發生的時候,幫我保護他們。”
鄴澧挑了挑鋒利的長眉,有些驚訝。
在他看來,燕時洵不畏懼天地鬼神,連作惡的神明都能斬殺在眼前,好像沒有什麼東西能令燕時洵動搖或畏懼。
但現在,燕時洵竟然在尋求自己的幫助?
所以燕時洵剛剛,才會拉著自己到房間內一敘啊……
不到一秒的短暫時間之內,鄴澧的思維轉過了幾道彎,便想通了所有事情,冷峻的眉眼間帶上了了然的神色。
鄴澧邁開長腿,在落地窗前的藤椅上坐下。
他的一雙長腿交疊,讓一雙筆直有力的長腿所帶來的壓迫感顯露無遺。而他抬起骨節分明的手掌,虛虛的撐住自己的下頷,做出了一副誠懇傾聽的模樣。
但那份鋒利的氣勢,卻驚心駭人。
“很長時間以來,想要向我尋求幫助的人有很多。他們不知道我的名字,卻知道有我的存在,所以日夜不曾間斷的乞求。但是,我從來沒有回應過任何存在。”
“我也曾短暫的認為,或許是我對向我求助的人要求過於苛刻,我也許應該更偏向於人,或是更溫和一些。所以在很多年前,我來人間走過一遭,想要看看,我是否做錯了。”
“罪惡被重新審理,冤魂哭嚎著生前的冤屈,群鬼夜哭至天明,而人心動蕩。”
“我行走過大地,躬身向人們伸出過手。”
“但是很遺憾,我的結論是——這個人間世,沒有得到我回應的資格。”
鄴澧低沉磁性的聲線帶著笑意:“而現在,你在向我尋求幫助,期待我的回應,想要讓我去保護其他生人,庇護於他們。”
“既然你想要讓我親自破壞我的限製,那麼。”
鄴澧向燕時洵抬了抬手,骨節分明的手掌掌心向上,平攤而開,像是想要燕時洵將什麼東西放在自己手掌中:“給我一個回應你的理由吧。”
人間的驅鬼者。
說服我吧。
讓我心甘情願的將我的力量交給你,讓我降臨於你,讓我聽一聽這個人世間還有拯救和幫助必要的可能性。
無論是正義或是生命,都已經無法打動鄴澧。
千年來,他淌涉過屍山血海,血液浸透了他曳行在地的寬大衣擺,讓他每走一步,心臟就沉重一分。
他冷眼看過朝代更迭,生死交替,冤魂厲鬼哭喊如擂鼓,刀山火海裡,處處是惡鬼哭嚎。
可陽間不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