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
路星星恢複意識的時候, 就感覺自己身處在一個逼仄密閉的狹小空間裡,因為空氣不流通,他的大腦有些昏昏沉沉的缺氧症狀。
誰他媽在惡作劇嗎?
路星星心情極為糟糕, 他發誓這要是節目組的什麼惡搞節目,他絕對一會跳起來衝著張無病就是一頭錘。
他憋著一口氣, 開始扭動著手腳試圖確認自己這是在哪裡, 希望彆是在什麼生日驚喜禮盒裡。
但是, 當路星星差不多摸索著丈量了這個狹小空間的尺寸之後, 他的動作忽然停住了。
以他二十幾年的認知,這裡隻有可能是一個地方。
——棺材。
現在路星星不在心裡罵張無病了。
對於他目前的處境,他所能想到的不再是惡作劇, 而是謀殺。
或是……遇到了鬼怪。
路星星開始嘗試著擎住自己頭上棺材板的兩側往上掀, 他能感覺到棺材裡的空氣越來越稀薄,自己的大腦越來越昏沉, 後背也在一陣陣發出高熱的虛汗。
他恐怕撐不了太久。
路星星很清楚,如果不能及時掀開棺材板, 他的情況和體力都會疾速下降。不管他莫名其妙出現在這裡的原因是什麼, 時間拖得越久, 他逃離的概率就越小。
緊迫情況,他並沒有慌亂, 反而迅速冷靜了下來, 開始在腦海中反複推演。他沒有胡亂的敲擊棺材求助, 也沒有連續用小力氣去推木板。
路星星深呼吸了一口氣, 然後幾乎使出了吃奶的勁, 手掌猛一用力就將棺材向上頂。
棺材沒有被釘死,幾乎是在路星星發力的瞬間就被頂出一條縫。
新鮮的空氣很快就灌了進來,路星星昏昏沉沉的大腦有了片刻清明。但這也很快就令他意識到了另外一件事。
恐怕情況遠比他想象的還要糟。
棺材板出乎預料的沉重, 空氣中土壤的味道,如有實質的陰氣……
棺材,是被埋進了土層之下的。
順著那道細小的縫隙,隨著空氣一起落進來的,還有一些沙子和濕潤的泥土,猝不及防砸了路星星一臉。
而他的力氣已經不足以支撐他推開棺材板,隻在短暫的撐開那條縫隙幾秒鐘後,他就不得不放開了手臂,痛哼一聲眼睜睜的看著棺材裡重新恢複了黑暗。
呼哧……
呼哧……
棺材裡是死一樣的安靜,連同他自己的呼吸聲都是如此清晰。
以路星星成年男性的體型,棺材顯得狹小了一點,他的長腿不得不委委屈屈的縮在裡麵,臉距離上麵棺材板隻有不到二十厘米,幾乎令人窒息。
空間的阻礙和缺氧帶來的昏沉,都令路星星的情況越發糟糕,他甚至沒有辦法伸手去再一次試圖推開棺材,隻能用手掌虛虛的放在棺材板上。
即便理智告訴路星星,這樣做毫無用處,但缺氧帶來的本能性恐慌,還是讓他的手指不斷無意識的從木板上劃過,指甲在木板上留下一道道劃痕,木屑紮進了指甲縫中,流淌下鮮血。
他將一個人,獨自在這種昏暗不見天日的地方死去,甚至因為本來就身在棺材裡,都不會有人發現他死在了這裡。
路星星苦笑,有些後悔他當年隻想著玩,沒好好聽師父的話學習功課了。不然,如果換成是被師父讚不絕口的燕時洵身處他這個處境,也許燕時洵就能額外找出活路來,能從棺材裡逃出去。
這一刻,他隻希望師父和師祖說的都是真的,燕時洵真的像他們說的那樣厲害,可以找到他。
……或者他的遺骸。
不管怎麼樣,彆把他一個人扔在這種地方,孤零零的死去。
帶他回家。
帶他回家……
……
“吱嘎——”
棺材蓋被緩緩推開。
燕時洵瞥了眼早就瑟瑟發抖躲去了一邊的楊土,然後從半開的蓋子向下看去。
棺材裡,靜靜躺著一具冰冷青白的屍體。
屍體的臉與黑白遺像上的中年男人很像,隻是因為停放的時間似乎有些長了,以致於他的身體已經開始腐爛膨脹,這讓辨認死屍麵容的工作變得有些艱難。
一條條紋路沿著僵硬的皮膚蔓延,像是下一刻血肉和腐爛後的膿水,就會在壓力之下猛然從皮膚下炸開來。
燕時洵沒有伸手進去翻找——他想象了一下,屍體爆開後屍油血水到處亂濺的場麵,是有一點惡心。
他隻是用目光迅速從死屍身上梭巡過,注意到屍體身上穿著的衣服款式相對老舊,仿佛還停留在上一個年代,而棺材裡並沒有太多隨葬的東西,空空蕩蕩,屍體身上的衣服穿得也很淩亂,像是匆匆忙忙的敷衍,絲毫看不出某人懷著悲痛的心情為死者穿最後一次衣服下葬的鄭重。
是什麼事情讓這家人變得這麼匆忙?無論是牌位、遺像,還是棺木,就像是有什麼東西追趕著他們一樣,所以隻得匆匆完成。
燕時洵皺著眉,手掌落在棺木板上,用力將棺木緩緩重新合上。
隻是……
在燕時洵本來已經轉身,準備從靈堂裡離開時,忽又頓住了腳步,慢慢轉身,側首向棺木看去,目光沉思。
停靈七天後,才會將棺木的四角用釘子釘牢,然後下葬。
但這具棺木完全沒有釘過的痕跡,靈堂裡殘留的香燭黃紙等物,也無一不在說明著現在還是在停靈階段,沒有到第七天。
人死後第七天,屍體人氣散儘,魂魄徹底離開屍體,這股氣會從棺材裡散開。而頭七之日,也是魂魄陰性力量最大的時候,是回魂日,來看望生前的親友。
……或是,來為生前的冤屈複仇。
燕時洵垂眸,目光從香燭上劃過,然後收回視線,沒有再停頓的轉身邁開長腿,拽著楊土從靈堂離開。
“燕哥,我們可算是能走了。”遠離靈堂讓楊土鬆了口氣,好受了不少:“我們現在是要去哪?”
“去找問題的根源。”
燕時洵一心二用,在回答著楊土時,還在想著剛剛在靈堂裡注意到的事情。
人最怕三長兩短,香最忌兩短一長。
——可這兩短一長,是對鬼來說的。兩短一長,卦即日出,陽氣將重,如何不懼。
可香灰爐裡僅剩的香,就是兩長一短。
恰好是陰陽顛倒,對鬼絕佳的卦象。
並且,從那香灰爐裡堆積著的殘灰來看,恐怕靈堂此時,恰是第六天。
距離冤死者回魂的第七日,隻差一天。
燕時洵的心思不動聲色的轉過,沒有說太多,以免把本來就情緒不穩定的楊土嚇到。
他拎著楊土出了這家門,不等楊土鬆口氣,就又在楊土驚懼的眼神下帶著楊土進了隔壁人家的門。
停靈,停靈,停靈……
燕時洵翻過這附近數家,但進去之後,無一不是正屋被布置成了靈堂的模樣,正中央擺放著棺材。
雖然那些牌位上的名字各異,遺像不同,但是無一例外的,所有的棺材都沒來得及釘死,依舊是在停靈期間。
甚至從那些香灰爐和挽聯的落款日期來看,都是停靈第六天。
但這不應該出現才對。
燕時洵長眉緊皺,麵容上帶著沉思。
如果單有一家因為出了什麼事情而耽誤了喪事的操辦,倒是還能理解。但是當這一片所有人家都是如此,甚至每一處靈堂都停止在第六天,是否就太離奇了?
怎麼可能家家戶戶皆是如此!
甚至,這些人的死亡時間都相距不遠,非常集中。
——楊土對這些人的死非常驚愕,表示在半年多前,兩村之間沒有封路的時候,他還看到過這些人。那時候這些人雖然令人厭煩,但都活得好好的。
可是,就在封路隔村的這半年裡,家子墳村的人接二連三的死去,甚至一家裡能死亡數人,乃至全家無一存活!
到底發生了什麼?半年前……
燕時洵再次從某家院子裡走出來時,腳步沉重,眉頭緊縮。
但是當他的腳步踩在村路之上,看著遠處一戶戶的村民都有秩序的從各自的家裡走出來,身上穿著紅色喜慶的衣服,往村子深處走時,他忽然頓住了。
“楊土。”燕時洵驀然問道:“楊氏宗族,如果家裡有親戚死亡,去出席他們的送葬禮的話,會穿什麼顏色的衣服?”
“肯定是黑色的啊。”
楊土被燕時洵問得莫名其妙:“除了孝子賢孫披麻戴孝,其餘人肯定是要穿黑色啊,隆重,沉痛。都死人了,怎麼可能穿彆的顏色的衣服,那也太沒有禮貌了。”
“而且,燕哥你不覺得這種哀事上要是突然出現個紅衣服,那都不是禮不禮貌的問題了。”
楊土抖了一下,有些害怕的道:“那是恐怖的問題啊。”
果然,那看來家子墳村並不是習俗與其他地方不同。
那既然如此,為什麼這些村民的身上都穿著這樣喜慶的紅色,臉上也都洋溢著喜氣?
燕時洵遙遙注視著那些村民的後背,皺眉沉思。
要知道,他剛剛是親眼看到這些村民從各自的家裡出門,然後才進了這些村民的家,發現了他們竟然家家設置靈堂,停靈第六天。
既然家中喪事未儘,為什麼還會穿著紅衣服又喜氣洋洋?
就在燕時洵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本來恐懼得隻敢看自己身邊這一小塊地的楊土,也因為燕時洵的詢問而稍稍抬了頭。
然後他像是看到了什麼本來不應該出現在這裡的東西一樣,不敢置信的揉了揉眼睛。
“那,那個人,我好像認識。”楊土顫抖著舉起手臂,指向前麵遠處的一個坡腳村民的背影:“我們剛剛看過的在靈堂裡的人,就有他啊。他不是死了嗎!為什麼還會在這裡走?”
“冷靜。”燕時洵一把扣住楊土的肩膀,防備他又一次因為情緒失控而逃跑:“慢慢說,怎麼回事?”
按楊土說的,燕時洵很快理順了情況。
他們剛剛進的靈堂裡,其中擺的一張遺像,是屬於村裡一名坡腳老人的。雖然棺材裡並沒有那老人的屍體,但從日期來看,老人應該早就已經死亡並且下葬了。
可是現在,那坡腳老人卻像是之前燕時洵看到的那隊提著紅燈籠的村民一樣,明明是已死之身,卻還能行動自如的出現在他們眼前。
燕時洵之所以沒有第一眼認出來,是因為雖然有遺像,卻是靜態的,他對家子墳村的村民不了解,不知道這遺像上的老人是個坡腳。
但是當老人動起來的時候,與眾不同的走路姿勢就格外吸引人的注意力。
“我不會看錯的,燕哥。”楊土肯定的道:“家子墳村裡隻有他一個人走路姿勢是這樣的,我小的時候不懂事還學過他走路嘲笑他來著,我不會認錯人的。”
“既然如此的話……”
燕時洵的眸光沉了下去,唇邊卻扯開一絲不帶溫度的笑意:“我們所身在的,究竟還是不是家子墳村?”
從農家樂一路走來,先是死屍骸骨,再是早已經死亡的村民提著紅燈籠成對出現。
當他們走進村子裡時,卻發現家家戶戶都設置了靈堂,甚至遺像上的人出現在了眼前。
燕時洵大膽假設,既然其中一個村民根本就已經死亡,那其他的村民,真的還活著嗎?
無論村民們的穿著打扮和家裡布置,都不符合正常人的常理,處處透露著詭異的違和感。
但是,如果把村民們的身份從生人的範圍內抹去,事情就忽然變得晴朗了起來,前後說得通了。
一個滿是死人的村子……嗎?
燕時洵無聲輕笑。
雖然還沒有搞清楚這裡到底是哪裡,但是顯而易見的,可不是有好心人想要請他們喝杯茶暖暖身子那麼簡單。
不管他們看到的是幻覺,還是他們身處之地已經不再是家子墳村,他們都需要回歸正常。
而解決的途徑……
“走吧。”燕時洵斂眸輕笑,咧開的唇瓣勾勒笑意:“既然村裡人都去為了盛大的婚禮排場慶祝,怎麼能少得了我們呢?”
“來者是客,如果我們不去敬一杯酒水,可就太失禮了。”
說著,燕時洵率先邁開長腿,大跨步的從村路上走過,緊隨著那些村民遠去的背影而去。
“啊?燕哥你是認真的嗎?”楊土本來還想要勸燕時洵,但看到他徑直離開壓根沒有關注自己,被拋下了的自己獨身站在原地。
仿佛陰冷的寒氣,都從四麵八方村屋裡布置的靈堂裡透露了出來,壓迫向自己而來。
楊土的腦海中,不可抑止的浮現出自己被群鬼環伺的場麵。
仿佛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那些青白腐爛的村民就站在自己的周圍,用僵直的目光死死的盯著自己,逐漸向自己靠近。
忽然間,他就感覺連呼吸都壓抑了起來。
楊土驚慌的四下張望了兩眼,然後趕緊跑起來,緊追著燕時洵的背影過去了:“燕哥你等等我!”
身穿新樣式紅色衣服的村民們走在前頭,燕時洵一身颯落黑色,不遠不近的墜在他們身後,警惕的掃視過自己周圍路過的每一戶村屋。
嗩呐聲越來越近,越來越響,高亢尖銳的曲調一枝獨秀壓過鑼鼓,喜慶的聲音被蓋住,隻剩下嗩呐淒厲的聲音,一聲比一聲高,一聲比一聲急促,像是催命的音符。
這尖利的曲調回蕩在群山之間,月亮山接連回傳,聲音卻半點無法越過高大的山脈,逃脫這小小村子的三分天空。
在燕時洵走過的村路後,一道紅色的身影,緩緩從空氣中顯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