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燕時洵因為他的發現而被震撼, 神經稍有鬆懈的時候,一直注視著燕時洵的楊朵卻突然發難。
村路旁所有的紅磚牆顫動著旋轉,血液從牆縫中流淌而出又化為一具具血紅色的人, 緩緩圍向燕時洵。
它們沒有五官和皮膚,所走過之處, 都是淋漓的鮮血。
而村子裡家家戶戶院門猛然大開, 陰冷的風從靈堂中吹出, 屍體從棺木中起身, 在白布黃紙中走出院門,出現在村路之上。
燕時洵迅速察覺到了不對勁,轉身時便看到了從四麵八方出現的屍體與血人。
而原本依靠著磚牆瑟瑟發抖的張無病和楊土, 更是一下就被血人抓了個正著, 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就對上了一張沒有五官的臉, 頓時慘叫著高呼救命。
燕時洵的注意力被分散。
楊朵大紅的唇瓣咧開,她長嘯一聲就像利箭一樣迅速衝向近在咫尺的燕時洵, 一手掐著自己的脖頸到滿手被金光割傷, 另一手尖利的紅指甲像是挖刀一樣直直伸向燕時洵的胸口。
原本已經下意識向張無病的方向轉身的燕時洵迅速回神, 眼眸銳利的直看向楊朵,一直扣在手掌中的石片也立刻被他抬手擋在楊朵指尖的來路上。
“哢!”
指甲尖與石片相抵, 發出刺耳的聲音後應聲粉碎。但卻沒有抵擋住來勢洶洶的指甲, 直接刺向胸膛。
指甲劃破了燕時洵的衣衫, 胸口處傳來一陣刺痛。
燕時洵反手扣住楊朵的手腕, 原本嚴肅的眼眸中有明亮鋒利的光劃過, 眼看著楊朵就要得手,他卻輕輕笑了起來。
“雖然知道你不會束手就擒,但我其實本來還期望著你能對人殘留善意, 最起碼不要隨意殺戮。果然,期望就隻是奢望。”
楊朵冷笑,不以為然:“事到如今,你要和我講道理?軟弱的生人,連希望都寄托在彆人身上!”
“不。”
燕時洵的手掌力氣極大,攥得楊朵想要繼續向前攻擊卻動彈不得,掙脫不開。他輕笑著垂下眼眸,身軀前傾,在楊朵麵前一字一頓的說道:“我是在,給你生路的機會。”
“——你聽說過,惡鬼入骨相嗎?”
血月之下,燕時洵微微歪頭,薄紅的唇咧開戲謔的笑意。
大量的陰氣裹挾之下,楊朵幾乎接受了聚集在家子墳村的所有怨恨執念,那些雜亂的情緒將她原本的理智和記憶全部覆蓋湮滅。
正如燕時洵問過她的,恍惚的神智讓她已經忘記了自己是誰。
但在這樣混沌的狀態下,楊朵對於危險的直覺更為敏銳。她幾乎是在燕時洵說出“惡鬼入骨相”的一瞬間,就已經察覺到不妙。
但,已經遲了。
燕時洵抓住她的手腕卻沒有逼退她,而是用不可抗衡的強大力量,將楊朵長長的指甲繼續向自己的胸口刺去。
指甲劃破皮膚,溫熱的鮮血從胸口沿著肌肉的紋理蜿蜒淌下。
血液沾染到楊朵的一瞬間,就像是滾油燙在皮膚上發出了“滋滋”的聲音,楊朵原本白皙漂亮的手指在燕時洵的鮮血之下被劇烈灼燒,發出了焦臭的味道。
楊朵死死的看著自己迅速變成焦黑枯骨的手指,目眥欲裂:“你做了什麼!”
胸口傳來疼痛感,甚至偽陰神劃傷生人所順著傷口傳進體內的陰氣,都令燕時洵不舒服的皺起了眉,感覺到了順著自己脈絡遊走的陰冷氣息。
但是在聽到楊朵的詢問後,燕時洵卻笑得愉快,眼眸應和著血月的紅光,明亮鋒利。
“所謂驅邪殺鬼,我當然是……要誅殺惡鬼了。”
燕時洵的低笑帶起胸膛間的一片震動,他彎下腰,湊在楊朵眼前,磁性的聲音低聲詢問道:“你見過惡鬼以人身存活嗎?我就是。”
“楊朵,你以為我會毫無防備的站在你眼前嗎?無意冒犯,但我可不是剛出師門的莽撞人。”
燕時洵低聲道:“不得不誇獎你,你將我們拉進你的世界確實是走了一步好棋,我無法順暢的使用符咒卜算的力量,也無法溝通天地。但是……”
他嗤笑了一聲,眼神蔑然:“我何須那些外力?”
“我本身,就是殺鬼最好的方法。”
大量的鮮血從楊朵的眼眶裡流淌下來,她的麵目猙獰,張開的紅唇間露出銳利尖牙,看起來恨不得想要撲上去噬人血肉。
但是楊朵卻沒有繼續攻擊燕時洵,她被燕時洵這種幾乎不要命的以傷換傷的架勢震住了,而燕時洵所說的話也讓她開始忌憚眼前這個瘋狂的男人。
楊朵開始拚命的想要向後抽回自己的手腕,但燕時洵身陷她的世界,無法自如的使用符咒力量,可不意味著他自己的體術力量失效。
他的手掌有力的攥住她的手腕留下捏痕,從胸口流淌出的鮮血順著她的手臂蜿蜒,卻像是火焰般一路燃燒,就連大紅的嫁衣都燃起熊熊烈焰。
整個血紅色的世界搖晃顛簸,幾近破碎。
但毫無自保手段的張無病和楊土,卻被血人抓在手裡卡著喉嚨,他們的口鼻都被血液淹沒無法呼吸,窒息的痛苦讓他們拚命扭動著,四肢胡亂的反抗著血人卻一次次隻是穿過了它們血液組成的手臂,無功而返。
張無病的視野一片血紅,他無力的伸手向燕時洵的方向,張開嘴想要呼救卻隻是吐出了一連串的氣泡,喉管被鮮血倒灌,滿肺都是血腥的味道。
燕時洵注意到了這邊的異動,而那些早已經死亡多時的屍體,也在從四麵八方向他們走來。
他們很快就會陷入這些東西的包圍中,但與他不同,張無病兩人可無法自救。
楊朵勾起唇,扯開一個得逞的笑容:“隻會說漂亮話的騙子,你要為你的狂妄付出代價了。就算你現在殺了我又怎麼樣?你的朋友也活不成了!我說過,這份痛苦,我要所有人和我一起經曆。”
燕時洵咬了咬牙,偏過頭用餘光掃向張無病和楊土,心中迅速估計他們還能撐多少時間。
三十秒?不,最多二十秒,張無病和楊土就會陷入窒息的休克中。
自己能在二十秒內從楊朵身上剝奪下陰神的力量嗎?
就是燕時洵思考時的這一晃神,他抓住楊朵的力量鬆懈了一瞬,不到一秒,但被死死盯著他的楊朵立刻抓住,用上了所有力量猛然一掙。
燕時洵迅速回神看向楊朵,手掌重新抓向楊朵。
但是楊朵整個人都猛然潰散成無數鮮血,落入滿地血河中。
燕時洵隻抓住了一手鮮血。
見楊朵這邊沒能及時阻止,燕時洵立刻轉換計劃,三步並作兩步迅速想著張無病而去,手指伸向自己胸口蘸了自己的血液,然後憑空在空氣中龍飛鳳舞畫出破邪符咒。
血液化為金光,符咒一氣嗬成,直衝向纏住張無病和楊土的血人而去。
血人毫無思考能力可言,隻是一具能夠行走的傀儡而已,當場就被符咒打了個正著,連一聲慘叫都來不及發出就立刻失去了人形,重新化為血液灑落地麵。
“咳,咳咳……”
沒有了勒著自己的力量,張無病跌坐在滿地的血液裡,渾身軟軟的使不上力氣,隻差一點就窒息的痛苦讓他捂住自己的脖頸,拚命呼吸著新鮮的空氣。
楊土也同樣好不到哪去。
燕時洵踩著滿地血河走過來,伸手向地麵上的兩人:“還能站起來嗎?”
他垂眸,低聲呢喃如自語:“與鬼神打交道,總是有種種未知的危險……有的鬼,即便有因可救,但也已經太晚了。”
“……來不及了。她所做,已經超出限度了。”
“咳咳咳,燕哥你說什麼?”
張無病被燕時洵一把拉起來,但整個人還是軟軟的靠在燕時洵的身上,自己沒有半點力氣能支撐著獨自站立。
“不,沒什麼。”
燕時洵很快就調整好了自己的神情,讓自己看起來平靜得和平日裡沒什麼區彆。
“等等,燕哥你受傷了!”張無病看著燕時洵的胸膛,慌亂的驚呼道:“你在流血!怎麼辦燕哥,我沒有急救箱啊。”
燕時洵並不在意,他雙手用力,扯下自己襯衫下擺的布料,然後在胸膛上緊緊綁住,隨手做了個緊急止血繃帶。
好在傷口並不深,楊朵在嘗試過疼痛之後,感受到了燕時洵對她的危險,所以拚命的不想繼續擴大燕時洵的傷口。
雖然那股陰冷的氣息仍舊順著脈絡遊走,讓燕時洵不太舒服,但他此時也無暇顧及此。
而剛剛燕時洵憑空畫出的符咒不僅摧毀了想要殺死張無病的血人,所有被楊朵召喚出來的血人都重現變成了鮮血,那些死屍也都失去了所有驅使的力氣,直挺挺的向後摔在了血河中。
楊土驚慌的看著周圍的景象,嚇得舌頭打結:“燕哥,我,我們這是陷入了楊朵的世界嗎?楊雲說的就是這個吧?”
他的聲音帶著哭腔:“那現在怎麼辦啊?楊雲說隻要不陷進來他就能救我們,但我們已經在這了,我們不會是要死了吧?”
燕時洵微微側首,視線冷漠的掃向滿地的屍體。
楊雲早就知道楊朵會成為陰神。
為什麼?
作為陰神,楊朵可以自由操控引起範圍內的所有東西,甚至包括生命。所以她剛剛才能使得周圍的一切都變了模樣,也能操控血液和死屍來攻擊他們。
一個滿心怨恨的陰神,所帶來的影響不亞於千萬厲鬼。隻是……
楊朵還沒有真正成為陰神。
神位從來不是那樣好獲得的,正如民間有鯉魚躍龍門的傳說,想要成神,還需要經過最後一次儀式。
——死亡的儀式。
恐怕他看到的村民送楊朵出嫁的場麵,就是為此而來。
楊朵需要重複她死亡的過程,以此斬斷自己與人世最後一線聯係,這樣,當今日的黃昏來臨時,她才算是孽業圓滿。
但是卻被突然進入家子墳村的節目組和他破壞了。
“看來,這是天地大道不讓你成神啊,楊朵。”
燕時洵低聲嗤笑:“天地不需要陰神殺戮人間,所以我被引導到了這裡,你看,天地之間,從無偶然。”
燕時洵沒有再施舍那些死屍一個眼神,漠然回身走向祠堂,衣角劃過淩厲的弧線。
既然楊朵要通過儀式成為陰神,那她必然需要回到自己的埋骨地。就算他暫時失去了楊朵的蹤跡,但是她最後還是會出現在祠堂。
他會在那裡,等著楊朵到來。
然後,阻止一切的發生。
張無病和楊土趕緊抬腳追了過去。
祠堂看起來已經久無人至,牌匾都落滿了灰塵。
但是奇怪的是,祠堂的大門卻是微微打開的,露出了一道可以容一人通行的窄縫。
燕時洵皺了皺眉,垂眸時看到了在門外灰塵裡留下的腳印。
成年男性的尺碼,運動鞋,還有另外一個腳印看起來更像是……大尺碼的女鞋?
剛剛那些送嫁的村民還沒等進入祠堂,就被察覺了他的存在的楊朵殺死。按理來說,他們沒有機會在靠近大門的地方留下腳印。
除非,已經有人先他們一步進了祠堂。
燕時洵麵無表情的緩緩推開祠堂的大門,渾身肌肉緊繃,戒備的掃視過祠堂內的景象。
落滿了灰塵的青石板讓腳印顯露無疑,並且在那個像是女鞋腳印的旁邊,還留下了一些擦痕,像是裙擺掃過留下的痕跡。
乍一看和女子無異。
但……44碼的女鞋尺碼,是不是有點誇張了?
燕時洵在心中打了一個問號,一邊跟著那些腳印前進,想要看看究竟是誰會在陰神掌控的世界裡,進入祠堂自由活動,一邊仔細看過擺放在祠堂裡布滿了一整麵的牌位。
隨即,燕時洵意識到了祠堂裡的不對,輕輕皺起了眉。
他不是第一次看到宗族的祠堂,但一般這裡除了牌位外,還會有香火蠟燭,有些富貴的宗族還會點著長明燈。
但家子墳村的祠堂裡,卻沒有一炷香,蠟燭也早就東倒西歪落滿了灰塵,台麵上掛滿了蜘蛛網,已經很久沒有人來打理過了。
祠堂內一片昏暗,那些牌位半隱在黑暗之中,一個個名字就像是一雙雙眼睛,在無聲的注視著來人。
隻有中庭裡,血紅的月光投射在青石板上。
也隱隱照明了一個半隱在黑暗中的身形。
那人背對著燕時洵站在整麵牆的牌位麵前,正仰著頭看向高處的牌位。他看上去平靜極了,有種所有事情都塵埃落定後的悲哀感,對於自己現在身處於怎樣危險的境地也毫無知覺。
燕時洵腳步一頓,本來戒備看向那人背影的目光,逐漸有些遲疑。
這個背影,看起來很是眼熟。
就像是……在農家樂失去蹤影的楊雲。
燕時洵不動聲色的站在黑暗中,原本想要看看楊雲想要做什麼。
卻隻聽得楊雲長長的歎息了一聲。
“燕先生,你來了。”
燕時洵麵無表情的從藏身的廊柱後走出,沉穩走向楊雲:“聽你的口氣,你好像已經知道我會來。”
“怎麼會不知道呢,畢竟你們的身體都還睡在我的農家樂裡。”
楊雲的目光從牌位上收回,抱歉的看向燕時洵:“對不住,我原本以為你們是從外麵來的,她應該不會對你們下手,隻要你們都在農家樂裡不要出門,我就可以保證你們的安全。但是顯然,我低估了她的瘋狂程度。”
她?
燕時洵皺眉:“楊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