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林婷緩緩睜大的眼睛中,鄴澧平靜垂眸,與之對視:“你的一生,從無罪孽。”
“你屬於人間和大道,而非酆都。”
“時洵不想讓你被傷害,所以,我不會讓你向前半步。”
頓了頓,鄴澧又難得對魂魄有這樣的耐心,向林婷解釋道:“在你孩子身邊的,是人間最好的驅鬼者。如果你的孩子被認為尚可以被拯救,那他會把你的孩子平安帶回來。”
“天地信重他,酆都認可他。所以,信任他吧,彆擔心。”
鄴澧的聲音低沉磁性,令人感到難言的心安,像是大道都與他同在,他所言,既是道。
林婷怔了怔,原本急切的掙紮慢慢停了下來。
她忍不住側過頭,看向那團黑霧。
原本可愛的孩童已經徹底被黑霧吞噬,眼神凶惡,渾身漆黑。
他軟乎乎的小身體深深的癟了下去,肋骨根根分明,皮肉漆黑緊緊貼附在骨頭上。
而他原本可愛的麵容上,皮膚片片剝落,露出下麵猙獰的骷髏。
半人半鬼,懸崖深淵。
遠遠比燕時洵曾見過的任何一個厲鬼,都要更加猙獰和危險。
鬼氣侵蝕著燕時洵的手掌,皮膚上發出“滋滋”的火燒聲,黑色的火焰紋路沿著皮膚蔓延向上,包裹在西裝之下的整條手臂都皮肉翻卷,鮮血順流而下。
燕時洵原本肩膀上沒好全的舊傷,因此而再次裂開,令他痛到眼前發黑。
但他咬了咬牙,硬生生靠著強大的意誌力挺了下來,手掌一直抓著孩童的手臂,將它困在自己身邊,不讓波及的範圍更大。
在家子墳村的時候,他去得太晚,讓楊朵屠殺了無辜之人,所作所為已經超出了因果的限度,本該償還因的果墮惡,重新成為楊朵本身的惡因。
他救不了楊朵。
但是,這孩子還來得及!
雖然這孩子殺了人,但無論是助紂為虐的大師,還是主導了一切知錯做錯的池灩,都欠了這孩子沉重的因果。
以命抵命,血債血償。
這孩子到目前所做的一切,都還在天地認可的範圍內。
但如果讓這孩子繼續被鬼氣吞沒下去,理智失控,對無辜之人造成了危害,那就越了界。
再無可救。
但同為惡鬼入骨相的燕時洵對這孩子而言,就是最有效的克製手段。隻要有他在,這孩子就無法徹底被鬼氣占據,也無法對其他人下手。
所以,燕時洵絕對不會讓這孩子從自己身邊離開。
他的眼神鋒利如刀光,神情堅定,緊皺的眉頭間壓抑著疼痛。
鮮血浸透了他的西裝,在白色的襯衫上開出一朵朵血花。
任是誰都能看出,燕時洵在忍受著巨大的疼痛。
張無病急得快哭了,卻因為知道自己幫不上忙而手足無措,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直播前的觀眾們也沒有想到,竟然會突然出現這樣的事情,一時間也驚呆了。
[這,這什麼情況啊?燕哥突然就能看到那孩子了,還差點把這小孩聊得暴走,我發誓,燕哥帶這小孩上樓的時候,小孩眼睛裡都有淚花,就差沒哭出來了。但怎麼一轉眼,小孩就瘋了呢?]
[臥槽!燕哥看起來好痛苦,那小孩莫不是咬燕哥手了?]
[不是啊!你們看那小孩,這形象也太嚇人了!和剛剛抱著皮球笑嘻嘻玩的時候,簡直判若兩人!是不是鬼上身了啊?]
[啊啊啊啊燕哥受傷了啊!以前燕哥都穿的是黑襯衫,所以不容易看出來。但是今天燕哥在電影裡穿的是白襯衫啊!你們看那上麵,全身血!!!]
[驚了,這麼多血!燕哥竟然還能忍,我真的佩服了,是個鐵骨錚錚的真男人啊!]
[臥槽,臥槽臥槽!!!這他麼的什麼孩子啊!是不是就是池灩養的那個小鬼啊?這他麼的什麼孩子能演到這種程度?影帝來也就這樣了吧!]
[這要是劇本,我倒立洗腳!絕對是真的!]
房間內其他人雖然不知道為什麼會突生變故,但他們能明顯出來,燕時洵的狀態和往常不一樣。
不再是風輕雲淡的從容,而是拚命咬牙的堅持。
甚至燕時洵的身上都顯露出大片的血跡,看得出他受傷頗重,情況不容樂觀。
張無病一邊在心中瘋狂祈禱,一邊帶著哭腔向旁邊的路星星道:“燕哥之前在家子墳村受的舊傷還沒有好,你去幫幫他啊!燕哥看起來情況不好,萬一,萬一他輸了呢?萬一他有生命危險呢?”
但路星星護著節目組眾人,即便表情瘋狂動搖,但腳下卻紋絲不動,擋在所有人身前。
“不行。”路星星搖頭,但是即便是否定,他的聲音也壓抑著顫抖:“燕哥剛才告訴我,我要保護所有人。那小鬼不知道到底瘋成什麼樣,如果我走了,就沒人保護你們了。”
路星星哽了哽,喉頭酸澀。
他恨不得現在立刻衝過去,把那該死的小鬼腦殼都擰下來當球踢,甚至後悔為什麼要聽燕時洵的沒有一開始就驅鬼。
如果他最開始進井公館的時候就驅鬼,或是在井玢故居的時候就驅鬼,或許現在就不會讓燕時洵陷入這樣的危機了。
但路星星即便瘋狂動搖,甚至看起來想要直接拔腿飛奔,也依舊站在所有人的最前麵,防備著有任何突發的意外傷害到眾人。
鄴澧微微側眸,餘光看向路星星。
似乎聽到了路星星心中所想。
張無病現在恨死自己了,為什麼沒有去學過符咒,沒有向之前那些來幫他的大師請教幾招。要是他學了,現在就不至於站在一邊乾著急,卻不知道應該怎麼辦才好。
但燕時洵已經分不出精力給其他人了。
他咬著牙,將已經神誌不清的小鬼拽進了自己的懷中,雙臂緊緊的將它禁錮在自己的胸膛上,任由從自己肩膀手臂流下來的血液,兜頭浸透了小鬼猙獰的小身體。
即便同為惡鬼入骨相,但也有強弱之分。
彆看這小鬼在死後,因為池灩而得到那麼多力量,但是被天地所認可的惡鬼入骨相,卻隻有燕時洵這個成功活下來的人一個。
所以,燕時洵的血肉對小鬼來說,簡直是最好的壓製材料。
惡鬼在懷中撕咬著血肉,掙紮著想要逃離。
卻被燕時洵冷笑著一把按在自己肩頭。
“小孩子就不要做這樣危險的事情,不乖的小孩會被爸爸揍屁股。臭小鬼,等你醒來之後……”
就在這時,一隻冰冷的手掌卻輕輕落在了燕時洵的肩膀上。
燕時洵錯愕,微微仰頭向上看去。
恰好與鄴澧看來的視線對視個正著。
燕時洵皺眉,下意識就要把鄴澧趕走,卻像是早被鄴澧摸清了他的行事風格,知道他想要做什麼,於是鄴澧的另一隻手掌抬起,輕輕捂住燕時洵的唇。
“時洵,我從一開始就說過,我在你身邊,天地大道和鬼神,皆與你同在。”
鄴澧的聲音有些沙啞,像是極力壓抑著怒氣。
但他微涼的氣息落在燕時洵的耳後,低沉磁性的聲音也帶起一陣酥麻。
燕時洵下意識抖了抖身軀,麻癢感順著脊骨而上。卻偏偏他兩隻手都抱著發瘋的小鬼,騰不出手也沒有力氣去做彆的事情,隻能眼睜睜看著鄴澧做些莫名其妙的事情。
他隻好用自己目前唯一能用的牙齒,張口就咬在了鄴澧的手掌心裡。
用力之大,甚至微微沁出血絲。
燕時洵仰頭看向鄴澧的目光中帶著憤怒的警告,讓他立刻退開,不要在這裡承受可能的波及。
但鄴澧的全部注意力,卻都擦過手掌心柔軟溫暖的唇瓣所攝去了。
他微微一愣,隨即無奈又縱容的微微笑了起來。
於是,冷峻的麵容如春水乍破的冰麵,瞬間便染上了溫度。
“時洵啊……”
“呼喚我的名,我會成為你的力量。”
“你不必一個人承擔下所有重任——如果是你的話,這將傾的大道,我願意暫時承起。”
鄴澧的聲音落下,整個世界忽然劇烈顫動。
房間裡的眾人驚呼一聲,下意識拽住旁邊的家具,以為是地震了。
而天地垂眼,注視向鄴澧,和他懷中的燕時洵。
說出的話,就是做出的承諾。
尤其對鄴澧這樣的存在來說,言出法隨。
在這一瞬間,五湖四海內很多人忽然心生感應,抬頭看向夜空。
他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也不知道這是好是壞。
但,他們很清楚——
天地大道,變了。
改變隻發生在一刹那,隨即便一切如常。
而鄴澧彎下腰,將燕時洵整個環抱在懷中,寬闊挺拔的肩膀和胸膛像是牢不可摧的屏障,可以為燕時洵和他懷中的孩童擋去所有風雨。
明明鄴澧的一舉一動間,完美的肌肉線條所帶來的力量感,在無聲訴說著他的強大,對惡鬼的震懾力也昭示著他的力量。但他落在燕時洵身上的動作,卻如此輕柔,如羽毛般輕盈。
燕時洵皺了皺眉,覺得有哪裡不太對。
但直到這個時候,雖然被小鬼占著兩條手臂,但他用肩膀無論如何撞都撞不開鄴澧的懷抱,才讓他意識到——鄴澧,好像比自己想象中要更加強悍。
燕時洵磨了磨牙,將牙齒間鄴澧手掌心的那塊皮肉磨得發熱,流出的絲絲血液染紅了他的唇瓣。
鄴澧輕笑著,越過燕時洵的肩膀看向他懷中那小鬼的目光,卻帶著居高臨下的憤怒和冰冷。
像是在說——
你傷到了我的驅鬼者。
鬼怪之中的法則,永遠比人類更純粹。
——最強者,為王。
小鬼感受到了來自鄴澧的威懾,它畏懼的向後縮了縮,也不敢再掙紮,在燕時洵的懷中安靜了下來。
這讓沒有看到鄴澧眼神的燕時洵有些訝然,不知道這臭孩子為什麼突然停下來了。
而鄴澧緩緩抬起原本放在燕時洵肩膀上的手,修長的手掌落在小鬼的頭頂,大手覆蓋了它整個天靈蓋。
“了結了怨恨,就該醒了。”
鄴澧垂眸,居高臨下的目光冰冷無波:“你受困之物,從來虛妄。”
這一聲就像是按下了暫停鍵。
整個井公館的空氣都凝固住了。
潛藏在陰暗中的鬼怪瑟瑟發抖,無聲慘叫著化為霧氣散去。
而圍繞在燕時洵和小鬼附近的黑霧,也漸漸散去。
原本形象猙獰的小鬼,慢慢變成原本的模樣。
漆黑的皮膚之下血肉填充,臉頰上重新生長筋肉和肌膚。
當黑霧徹底消失時,燕時洵懷中的孩子,已經重新變回了那個穿著小西裝背帶褲的孩童。
他軟趴趴的窩在燕時洵的懷中,表情還有些愣,沒有反應過來都發生了什麼。
仿佛剛剛所有可怖的場景,都是幻象。
可實際上,如果不是燕時洵用自己同為惡鬼入骨相的血肉,壓製住了小鬼的發狂,又被鄴澧散儘了小鬼的力量,這件事不會善了。
但身後,林婷充滿擔憂和關心的呼喚聲傳來。
“小寶!”
孩童的小身軀瞬間僵硬了。
燕時洵嗤笑,他慢慢鬆開孩童,抬手拍開了鄴澧捂著他嘴唇的手掌,瞪了鄴澧一眼。然後才顧得上抬手摸向自己肩膀,確認自己的傷勢。
“臭小鬼,還記得你剛剛乾了什麼嗎?”
燕時洵眉眼間帶著冰冷的平靜:“隻差一點,你就殺死了你的母親,連帶著井公館和租界區裡滯留的所有人,都會成為無辜的亡魂。”
“如果你真的走到那步……誰都救不了你。”
燕時洵的聲音很輕,散落在空氣中:“你再也無法見到你的母親,甚至,她會因為你所做的事情而憎恨你。”
“你的母親林婷,拯救過成千上萬的生命,而你卻肆意屠殺。你覺得,你母親會怎麼看你?”
孩童抿了抿唇,不等說什麼就先抽了抽鼻子,像是要哭出來,泛紅的大眼睛裡也充溢著懊惱。
顯然,燕時洵讓他意識到了自己所做的是怎樣的錯誤,那所導致的結果,不是孩童敢承受的。
燕時洵感受到肩膀上的黏膩觸感,知道這是舊傷的縫線徹底崩開了。
嘶——還得再去醫院重新縫線,嘖……
他不動聲色的皺了皺眉,放下染著鮮血的手,就緩緩站起身。
“不過,你那些愧疚還是彆的什麼情緒,都先往後放放吧。”
燕時洵修長的手指,從孩童的臉頰上擦過,指腹在上麵留下一道血痕。
他似笑非笑的低頭看著孩童,唇角挑起一個惡意的笑:“現在,我要找你媽媽告狀了,而且你媽媽也一定會問起剛剛那到底是怎麼回事。而我並不準備瞞著她。”
“所以——”
燕時洵仰了仰頭,嗤笑道:“你還是先想想,要怎麼對你媽媽解釋吧。”
孩童:!!!
“至少我覺得,一頓揍是免不了的。”燕時洵語氣涼涼的又加了一句。
頓時惹得孩童耷拉著眉眼,哭唧唧的用小爪子拽住了燕時洵的西裝褲,似乎是想求情。
但不管怎樣,之前那副傲氣又惡意十足的態度,孩童是拿不出來對著燕時洵了。
——心,心虛啊QAQ。
況且……
孩童偷偷抬眼,看了一眼燕時洵俊美的麵容。
他能感覺得到,燕時洵和其他生人不一樣,他不是來殺他的。
他是來……幫他的。
就像是他曾感受過的父親的懷抱,溫暖又可靠。
孩童同樣看到了燕時洵肩膀上大片的血跡,有些懊惱的抿了抿唇。
他抬起爪爪,摸了摸燕時洵蹭在自己臉上的血痕,覺得自己應該道個歉。
但就在這時,卻聽燕時洵朗聲道:“林婷先生——”
孩童:!!!嗚嗚、
作者有話要說: :引用於右任《國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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