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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允被一路帶到了修道院內部,或者說,押送這個詞更合適。
在車上,陸允被禮貌的詢問是否允許搜查全身,在確認身上的確沒有攜帶武器之後,陸允才看見身邊坐著的人們神色緩和了一點。
下車之後,一路上陸允沒說話,隻是低頭沉默,快步向前走著。
穿過花園,陸允看見身前的神職人員最終在一處燈火通明的走廊口停了下來。
陸允也跟著停了下來。
他聽見旁邊的人員交流了幾句,接著,從走廊裡走出來一名護士,用手比劃著,示意陸允穿上無菌服,跟她進去。
陸允雖然乖乖照做,但穿上無菌服的時候,心裡已經想象出了各種可能。
其實一路上,陸允都在想最壞的可能。
目前來看,人還活著,似乎比他預料的好一點。
護士打開房間門,陸允點頭示謝了一下,便快步走了進去。
房間裡的燈光白的刺眼。
各種叫不上名字的醫療儀器幾乎占據了大半個房間,除了這些機器的運作聲,再無彆的聲音。
透過各種機器,陸允隱約看見病床上躺著一個女人。
隻是看身影,就知道已經骨瘦如柴,身上插著各種各樣的管子,為她輸送著藥品和養分。
陸允不知怎麼的,四肢像是灌鉛一樣,沉重的要命。
哪怕就幾步路的距離,他幾乎走不動,一下子就倚在了牆上,發出一聲巨大的悶響。
陸允試圖用手抓著牆壁,以此來控製眼眶裡打轉的淚水。
但最終除了身體無力的緩緩下滑,什麼都抓不住。
“是阿允嗎?”
聽到這個聲音,陸允頓了一下。和記憶裡比起來的…沙啞了很多。但說話的語氣依舊是記憶裡那種柔柔的,慢慢的。
“是我的阿允來了嗎……?”溫柔沙啞的聲音帶了一點哀求的意味。
陸允不知怎麼地,一直忍著的淚水突然像是決堤一樣,不受控製的湧出眼眶。
他張著嘴,努力深呼吸避免發出哭聲。可越是克製,淚水越是肆意的往外湧,最終還是沒忍住,發出了一兩聲比哀嚎還難聽的哭聲。
陸允趕緊捂住嘴,倚著牆壁艱難的一步步往前挪。
終於移到病床前的時候,陸允才透過眼中的淚水,看清眼前的女人。
麵容上和印象中並沒有太大的變化,隻是稍添了幾道皺紋,麵頰的輪廓淩厲了不少。
身軀……陸允印象中的母親身上一直是軟軟的,臂膀特彆有安全感。而不是像現在,枯瘦的幾乎隻剩下皮骨,連衣服都撐不起來。柔軟及腰的栗色卷發也因為疾病的緣故,不見了。
“阿允,真的是你!”病床上躺著的女人看見陸允泣不成聲的身影,語氣顫顫巍巍的有些激動,“真的是你…我還以為你不會來……”
陸允想說話。
但所有的話語都猶如如鯁在喉,發出來的隻能是一陣比哭更難聽的聲音。
他佝僂著身軀,幾乎是爬到病床前,抓住了那隻慘白乾枯的手。
手很冰,還在微微發顫。
和記憶裡的母親,一點都不一樣。
“一路上你沒休息好吧。要不要過來躺一會兒?就像小時候你喜歡躺在我懷裡睡覺一樣……”看見陸允眼下的烏青,女人小心翼翼的問道。
陸允抬眼,看著母親身上密密麻麻的管子。
除了布滿針眼淤青的手是暫時乾淨的。
“也對,你都這麼大了。當時是我丟下你的……”
陸允趕忙抓著母親的手,跪倚在床邊,死死地低著頭咬著牙,努力克製著不哭出聲。
可淚水怎麼也止不住,身體也因為過度壓抑抽泣,時不時一頓一頓的。
“好孩子,彆哭啊。是當年媽媽做的不對,撇下你一個人,你哭什麼?是我應該道歉才是。”
陸允說不出話,隻能緊緊的抓著那隻手,搖了搖頭。
最終,再怎麼克製,哭聲還是壓不住的散發出來。
起初隻是隱忍的抽泣,漸漸地,像是徹底決堤一般,這麼多年吞下去的委屈和淚水在這一刻儘數反噬。
見陸允哭的幾乎喘不上氣,病床上的女人才顫抖的伸出手,附上陸允的眼角,擦拭了一下不斷湧出的淚水,“是還在怪我嗎?”
陸允趕忙拚命的搖頭。
想說些什麼,但除了哭泣,他什麼聲音都發不出來。
“這麼多年…成長的路上,你受了很多委屈吧?”女人一邊撫摸著陸允的頭發,一邊柔聲問道,“那封信我還以為,再也到不了你手上。所幸,你最終還是來了。”
“……”陸允一想到之前拿槍抵著他的修女說過,那個男人在他之前來過這兒,還鬨出過一場不小的鬨劇。
“看見你平平安安的長大我就放心了。對了,給你留的錢收到了嗎?進來的時候小阮可能和你說過…你父親找上來過。我給你那些錢是讓你後半生開開心心的過下去的,不允許用它們來報仇知道嗎?我們這一代人的事情,就終止在我們這一代,你不能因為我們的恩怨糾葛,把自己後半輩子搭進去,知道嗎?”寧姝和看著眼前泣不成聲的孩子,還是和小時候一樣,一點點心事都會寫在臉上。
她害怕陸允的性子和小時候一樣固執,鑽牛角尖。
“要聽話,知道嗎?那個人不值得你搭進去後半輩子,他隔這麼多年會來找我,說明他還惦記著你祖父祖母留下來的那點東西,說明他過的很失敗。你不能和那種人計較,聽進去了嗎?”
陸允一邊抽泣,一邊點了點頭。
“對了,還有一件事。”母親見陸允點頭,緩了好一會兒,才儘量平穩的開口繼續說道,“前段時間啊,你的祖父母就一直叫我回家。我說我要等到我的阿允過來,看到阿允了我才肯回去。”
聽到祖父母,陸允愣了一下。
瞬間哭的更大聲了,整個人都是抖得,委頓在地上直不起腰。
“所以拜托…把我帶回到你的祖父母身邊吧。悄悄地就好,我想悄悄的回家,彆聲張,尤其不想讓你父親那邊的親戚知道。他們知道了,不免要鬨騰,要是讓祖父母知道我找男人的眼光這麼差,肯定回家以後要訓斥我。”母親說起這件事的時候,仿佛還是那個未出嫁,在父母庇護下無憂無慮的大小姐,“彆哭啊……祖父母在那邊過的很好,所以才要接我過去的。等百年以後,我在那邊過的穩定了,修一座大房子,就來接阿允過去。”
陸允已經哭的嗓音發啞,末了,還是點了點頭,“好,我一定……”
“今天是另外一個孩子和你一起來的吧?那個孩子…是你的高中同學吧?”
陸允頓了一下。
母親在他年幼時就離家了,如果不是一直暗暗觀察著他的動向,又怎麼會知道林霽和他高中時期就認識了?
想到這兒,陸允原本已經快止住的淚水又一次有失控的跡象,整個人因為過度抽泣,已經開始輕微的痙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