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辭鏡的心法,名為卷雪斷靈抄;他的劍訣,名為掩月鎖霜劍訣;而他的劍,則名為漱雪劍。
沈辭鏡一身的功法也好法寶也好,都是地階一品,對於無門無派的散修們來說,這固然厲害,是他們可望而不可即的東西,但對於天下第一宗天下第一劍的唯一一位弟子來說,卻又太過寒酸。
甚至連廣陵城的養子陸乘舟看了,都下意識對他有所怠慢。
在陸乘舟看來,沈辭鏡的心法平平,劍訣平平,就連劍修最重要的劍,亦是平平,一眼看來,實在很難讓人想到他會有什麼了不得的來頭或來曆,所以陸乘舟與沈辭鏡一路疾行而來,也從沒想過身邊這人會是天下第一劍的弟子,從沒想過他是什麼了不得的人物。
然而就在沈辭鏡拔劍的這一刻,陸乘舟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這名為沈辭鏡的修士,之所以不用好劍,是因為他不需要好劍;而他之所以沒有修習什麼驚世駭俗的功法,是因為他根本不需要太過華美的裝飾來點綴他的道途!
沈辭鏡是劍修,最純粹的劍修。
而他自身的存在,就是最鋒銳無匹的利劍。他的意念,即為劍意;他的目光,即為刀鋒!
唯有如此——唯有這樣純粹、澄明、一往無前的劍意,才能在區區金丹就引動天象,降下驟雪!
這樣的人,這樣的劍意,哪怕他現在隻是區區金丹,但總有一天,他會站在那最高的地方,無人能及,無可匹敵!
那黑影自然也是知曉這樣劍意的厲害,當即丟下陸乘舟,將目光與刀鋒一同轉向了沈辭鏡。
影子的聲音依然低平,但已生出了警惕。
“離開。”他沉沉說道,“否則,死!”
“死?”
沈辭鏡灑然一笑,竟毫不在意對麵的敵人,從腰間取下酒葫蘆,仰頭灌下一口酒。
火辣辣的酒液入喉,讓他有些咳嗽了起來,並且越來越重。沈辭鏡知道這是自己一天之內喝了太多酒的緣故,但他卻渾不在意,喝完最後一口酒液後,隨手將酒葫蘆擲下。
這一刻,他被酒氣熏染的麵頰越發紅了,眼睛也越發亮了。
“想要我的命?”
他咳嗽著,擦去了唇邊的酒液,麵上第一次露出了狂徒般不羈的笑意,大笑起來。
“那便來試試吧。”
隨著這聲大笑,如萬古玄冰般的森寒劍意衝天而起。
黑暗海麵瞬間凝冰!
·
海風在火與冰的碰撞中翻滾著,激湧著,軌跡越發詭譎難測。
細碎又堅硬的浮冰慢慢包圍了這座水上行宮。
當海風卷著熾烈的熱浪離開水上行宮,後又攜著冰淩淩的濕冷氣息席卷而來時,楚風歌裸/露在衣裳外的手指驀然瑟縮了一下,就像是被滾油燙到了一樣。
而也正是在這一刻,謝非言動手了。
謝非言知道,自己萬萬不是這人的對手,因為他們二人在修為上的差距猶如雲泥之彆!
但這又如何呢?
有一種事,一定要做,哪怕是蚍蜉撼樹,也絕不能退!
有一種人,一定要殺,哪怕是骨肉成灰,也絕不惜身!
而這——殺了麵前這個人,殺了萬載不滅真訣的修行者,為那所有因這份“不世奇功”而慘死的人們化身惡報——這就是謝非言想要做的事!
為此,萬死不辭!
殺吧!殺儘這世間所有的狂念與惡意!
燒吧!燒儘這人間一切的痛苦和不平!
這一刻,謝非言身上的心法狂暴地運行起來,點燃了他的心火,點燃了他的命火。
他將自己曾經受過的所有的憤怒苦痛,還有他的性命靈魂,都孤注一擲地揉入這一擊中,像是一道轉瞬即逝的流星,劃破天際,轟轟烈烈地點燃行宮,襲向麵前這人。
然而,他燒儘了一切所換來的這一擊,卻被對方以一隻手便停下了。
這一刹那,時間的長度似乎也被謝非言的火焰和憤怒扭曲了,唯有麵前的楚風歌依然衣冠楚楚、雲淡風輕。
——楚風歌竟然隻是輕輕一指,便定住了謝非言的身形,凝固了他的火焰。
“你的憤怒,從何而來?”
在扭曲的時間中,楚風歌以指尖抵著謝非言的眉心,平靜問道。
謝非言笑意扭曲,不顧身上沉沉壓下的萬鈞重量,艱難抬起手,在一片骨骼扭曲粉碎的碦哢聲中抓住了楚風歌的手腕。
“我的憤怒,你難道不知道嗎?!”
楚風歌任由他抓住自己,說:“我自然不知。”
“那我就來告訴你!”謝非言竟在這一刻於層層重壓下緩緩站了起來。
他的肌肉與皮膚崩裂,湧出血水,他的骨骼發出刺響,逐漸扭曲。
但他的眼睛是亮的,血是滾燙的。
“我恨這世間一切的不公!我恨這個好人慘死,惡人逍遙的世道!”
“我恨這世間所有不該有不應有的苦難!我恨它們湮滅了人性和良知,讓人變得不再是人,而是鬼和畜生!”
“我恨這世間一切的陰謀詭計!我恨這世間的所有醜惡不平!我恨這世間所有的居高臨下!我恨所有讓人變得不再是人的一切!”
楚風歌淡淡看他。“但你不是已經拋棄了人性,化身為你所恨的惡鬼了嗎?”他說,“而你殺東方高我所用的,所用的不也正是你所恨的陰謀詭計嗎?”
謝非言咧嘴一笑:“所以我也恨我自己。”
楚風歌驟然一震。
這一霎那,他走神了。
但他不應該走神的。
因為下一刻,謝非言便悍然出手,將那一柄被海風浪潮卷來、後又被他藏於血肉中的尖利冰刺狠狠刺入了楚風歌的眼眶!
——謝非言所等的,所為的,全部都隻在於這一擊而已!
“你怕水,對嗎?”
謝非言咧嘴一笑,染血的麵容如同惡鬼。
“被你看不起的螻蟻看破弱點,甚至為其所傷的感覺如何?!”
楚風歌心神大震,驀然拂袖揮開了謝非言,而後急急將手伸向堅冰,在那堅冰融化他的軀體前將堅冰拂開。
而他的這一動作,自然也帶下了他的黑鐵麵具,露出了他的臉。